出柜以前

龐礡

從16歲到19歲，伯明翰姑娘卡羅蒂·梅麗（Charlotte Malley）夜晚常出沒于不同的床笫之間，但從不過夜。她自己計了數，不多不少共100人，每個人只有數字編號，她故意不記得他們的長相和身份，也沒留下過聯系方式。

她一定會關掉房間的燈，雙眼緊閉——這是另一層保險。赴約的男人有時會覺得困惑，這個姑娘在幾小時之內判若兩人——之前在酒吧或者網上還大膽地挑逗他，但見了真人，卻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梅麗從不覺得自己需要照顧這些男士的感情，對她來說，他們不過是藥，拿來醫治她對女性不可救藥的迷戀。

13歲那年，她發現自己的心理有了微妙的變化。大家一起對男生評頭論足，她不過跟著敷衍幾句;學校組織舞會，她準備得漫不經心，倒是看著旁邊妝容精致的朋友緊張到臉頰發燙。在一起玩游戲，酒瓶口對準了她，大家起哄讓她和另一個女生接吻，她狂喜而不安，生怕對方聽到她的心跳;其他人哄笑著開始下一輪游戲，只有她還在回味那個吻。

害怕不是沒道理，從小到大，學校里不乏因性取向被同學群起而攻之的小孩;她試探著在餐桌上挑起這個話題，卻能感受到父母含混其辭中透著偏見——時常爭執的父母，在這件事上倒是表現出一致的無知。

那段時間她總睡不好，夢醒了就拿著小刀在手腕上劃，等血止了、痂掉了，就到文身店去，用青黑的墨跡掩蓋留下的疤痕。白凈的手臂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突然爬滿了圖案，家人才注意到了她的不同。

梅麗約了心理咨詢，母親跟著去。她和咨詢師說著話，心里總想著坐在旁邊的母親，有些話也就憋著。咨詢了6個月，她把壓抑歸因于家庭。“心理壓力過大，”醫生送她出門，對母親交待。母女倆懷著對彼此的愧疚，回程一路無話。

16歲那年，一個長她3歲的學長成為開始，讓她有點驚訝的是，這件事沒有想象中難堪。她離開學長的臥室，自以為發現了一條自愈之路：只要找到一個滿意的異性伴侶，或哪怕愛上異性，就可以讓同性傾向自然消失。她在浴室里洗了個長長的澡，說服自己下定決心。

想做壞孩子還不簡單？她在約會網站注冊了多個賬號，用偽造的身份走進酒吧，每次出來同行的都是不同的人。朋友問起，她就聳聳肩，“早就不記得那是誰了。”

愛上異性實在太難，有幾次一夜情，梅麗說自己看得出來，那些男孩是動了情的，他們在深夜勸說她留下來，哪怕不過夜，說說話也好;也有人打電話、發信息給她，但通通被她拖入黑名單。哪怕一個擁抱都讓她毛骨悚然，遑論這些溫存。一晚又一晚，挨著往上數，好像看不到結果。小刀又回到床頭，她因對自己撒謊而自我懲罰。

19歲的某一天，高中已經畢業的梅麗第一次走進同性戀酒吧，她坐在人不多的地方，只是和別人聊聊天。什么都沒發生，她卻知道，自己回家了。

隔了不久，梅麗約朋友出來聊天。她少言寡語地把自己灌醉，然后直接對朋友們宣布出柜。“他們早就知道了，我天天盯著女孩子看，誰都看得出來。”

而已經離婚的母親，對著她手臂上的刺青看了一陣，告訴她，只要做自己就好。梅麗覺得好笑：到頭來，她是惟一不肯接受這件事的人。

19歲出柜，20歲戀愛，她有了第一個女朋友。“這是我第一次愛上一個人，”梅麗說。這是第一次，夜晚也可以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