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紀律和講規矩

張鳴

守紀律和講規矩，在大方向上是一回事。紀律也是一種規矩，是更為嚴格講究的規矩。

但是，仔細講來，講規矩還是可以細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就是黨紀，第二個層次是國法，第三個層次就是符合人情道理的規矩，最典型的就是人與人交往過程中的禮貌。

不消說，現在黨內的某些人，不僅不守紀律，而且不講規矩，將三個層次的規矩，統統拋在一邊。貪污腐敗，隨意泄露黨的機密，以權謀私，權錢交易，權色交易，連起碼的人情道理都不講。

不講規矩的原因，是這規矩背后，有人情和圈子的陰影。中國是個熟人社會，熟人之間講感情，但不講原則。親朋好友，同學同鄉，老的上下級，對方前來辦事，合規矩的辦，不合規矩的也可能會辦。而且，只有辦不合規矩的事兒，彼此的交情才深，才夠朋友。

不講規矩，還有利益的陰影。很多違規犯法的公務人員，幾乎都栽在了不當利益的攫取上。

不講規矩的原因，更有權力的陰影。我們不是沒有規矩，而且從來不缺規矩。單一個防止公款大吃大喝，在我記事以來就不知道制定了多少的規矩。但是，直到今天，八項規定的貫徹，雷霆萬鈞，如此大的壓力，各地依舊有官員頂風而上，有令不行，有禁不止。

提拔干部，規矩明明白白地擺在哪兒，但是，只要領導發話了，不合規矩的，也合規矩了。很多地方，即使明白規定提拔干部需要常委會討論，最后還是縣委書記和組織部長倆人一捏鼓，說是誰，就是誰。別人明明知道不合規矩，但誰又敢說什么呢。

作為腐敗重要源頭的工程發標更是這樣。政府工程的招投標，政府采購的招投標，規矩清清楚楚。但是，就是有那么些沒有資質不合標準的公司拿到工程，而合乎標準的反而被排除在外。具體承辦招投標業務的政府工作人員，都知道這里的貓膩，但是，每個貓膩，背后都有權力的干預，來頭越大，干預力度也就越大。

司法審判，法律明明白白，但是只要有權力干預，有罪無罪，罪大罪小的界限，也就開始混淆不清了。一個個枉法判決，冤案也就出來了，進而把司法腐敗弄得更加嚴重。

在權力面前，不僅規矩沒法遵守，而且連規矩本身也變成了廢紙一張，順便地還毀掉了人們對紀律、對法律、對規矩的基本信任。

規矩的最大敵人，就是權力的濫用。規矩，實際上是權力者制定的，如果有權人自己不遵守規矩，就沒法約束別人，上行下效，全然亂套。熟人面前不講原則的習慣，是中世紀的，要想克服起來，其實并不難。一個單位，只要主要領導帶頭守規矩，有令則行，有禁則止，發現有個別違規的，重罰幾次，規矩也就立起來了。如果自己守不住，則全線崩潰。

濫用權力，背后每每有利益輸送。在誘惑面前，單靠自己的覺悟，很難控制得住，關鍵看監督。一個地區，跟一把手平級的干部很多，一個縣的四大班子負責人，個個都是同級別的干部。專門負責監督的紀檢委，審計部門，每個地方都不缺。但是，同級監督，卻總是失靈。能監管權力的，只有更大的權力，但更大的權力，卻總是不在現場。即使有人舉報，這樣的舉報如果不是趕上反腐風暴，多半也沒有人理會。但凡有點權力，有一定級別的官員，哪個沒有圈子，哪個沒有關系？認真查處，誰知道會碰到誰。自古以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官場永恒不變的處事規則。

權力毀掉了規矩，卻創立了自己的潛規則。一個山頭里，忠于老大，才是必須遵守的規矩；兄弟之間的攻守同盟，才是事關生死的最大規則。為此，哪怕觸犯了黨紀國法，哪怕傷天害理。在那些貪腐的高官那里，干部的提拔，送錢買官，才是必須遵循的規矩，而各種提拔干部的規定則是給人看的。

權、錢、圈子，不止是陰影，而且是鬼影，在規矩背后翩翩起舞。不掃蕩這些陰霾和魔影，守規矩就無從談起。

把權力放進籠子，籠子就是規矩。今后的任務，是讓籠子關住權力，而非權力隨意拆掉籠子。無論多大的權力，只要制定了規矩，就應該能管得住權力。

（摘自《雜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