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蒞驪
這是關于世界上第一個變性人的故事:1920年代的哥本哈根,一場偶然的角色扮演游戲,改變了畫家埃納(Einar Mogens Wegener)的一生。戲里,扮演埃納的是小雀斑Eddie Redmayne,在全世界忙著恭喜小李子捧走奧斯卡小金人之前,他一度是有力的競爭對手。

因為模特兒的臨時爽約,埃納戴上假發、穿上絲襪、換上裙裝,成為妻子格爾達的女模特。現實生活里的艾納大凸腦門,平淡無奇,然而變成女人之后,居然千嬌百媚起來。尤其在妻子格爾達的畫筆之下,更有一種勾魂之態。難怪畫家本人在第一次變身之后,忍不住感慨道:這一切可能嗎?我居然如此美貌!
夫妻倆決定把這個惡作劇進行到底——格爾達帶著女版埃納去社交,并給她取了一個名字:莉莉·艾兒波(Lili Elbe)。可惜的是,莉莉入戲太深了,她再也不想做回那個埃納了……面對妻子“可以讓埃納出來嗎?我想要我的丈夫”的哀求,莉莉只是沉默而為難地頻頻搖頭。她沉醉在這個新身份里,再也回不去了。她甚至不能正常地社交,也放棄了作畫。
《丹麥女孩》的故事趕上了LGBT的熱潮,尤其是同性婚姻去年在美國已經合法化,而變性人則是這個議題中最后的敏感地帶。如果我們支持兩個男人合為一體,兩個女人締結婚姻,那么我們幾乎沒有理由反對變性人。用法國女作家薩岡的話來說,就是一個人有權利做任何事情,哪怕用自己愿意的方式毀滅自己——這種對于自由的極端表達,用來觀照埃納的一生卻極為妥帖,對于女性身份的執著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1931年他死于第二次變性手術。
莉莉追求身份認同的背后其實是一種自我實現。或許,沒有一個故事像莉莉的故事那樣,將自我毀滅與自我實現緊緊相連。
然而,我們的身份到底取決于什么(誰)?
西蒙娜·薇依卻在《重負與神恩》里表達了另外一種觀點:“渴望是壞的并有欺騙性的,但是若無渴望,人們就不會尋求真正的絕對,真正的無限。”——埃納渴望成為莉莉,成為一個能夠結婚生子的真正女人。她的誠實如此可貴,她的勇氣讓人欽佩,然而她的悲劇在于,她只是想從自己的身體和對身體的感覺里尋求答案;然而一個人的自我永遠不可能讓一個人完全,何況,那不過是微薄而狂妄的自己。
所有的支持都可以被貼上平等自由寬容的標簽;而所有的反對卻只能基于一個理由:上帝創造的主權。站在這個立場,許多基督徒指責同性戀(當然也包括變性人)行為是犯罪;他們的指責或許符合圣經的真理,然而常常被認為不近人情、缺少憐憫。
其實基督教的倫理并不是倫理道德層面的學說,而是關于在上帝面前,我們成為怎樣的人。很多基督徒的問題在于,太容易站定這個立場了;而這立場往往是某種道德的立場,卻不是生命的選擇。
曾經遇到兩名在美國大學讀書的留學生。一個高大帥氣滿臉羞澀,一個目光單純得讓人心疼,在同學之中,他們已然出柜——然而必須瞞著中國的家人。我不無擔憂地想,他們在不久之后需要面臨的挑戰……面對這兩個20歲左右的男孩,或是面對小雀斑Eddie 傳神的表演,或是90年前一個變性畫家飛蛾撲火般的故事,我的基督徒倫理觀念,無論多么正確、多么強烈,卻都只能沉默下來。對于他們,一個表達接納的擁抱,比任何冰冷的道德拆毀都要有價值得多。
曾有人問我,我也曾問人:如果同性戀傾向是天生的,那么上帝是否公平?
誠然,我的故事沒有莉莉他們那般驚心動魄,但一樣要經歷釘十字架、“出死入生”的過程;從這一點上說,我想上帝依然是公平的。至于那些懷疑上帝公平與慈愛的人,我只有企盼他們能夠真誠、不懈地向他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