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高精尖科技何以“爛在窩里”
科研經費亂花、科研經費“跑冒滴漏”、科研成果“賤賣”……種種因素讓中國的科研人員們不能靜下心來研究,并且還成了“十八般武藝樣樣全能”。地基尚且不牢,中國的科技大廈又如何能平地而起?
“學術界的人,當遇到與企業合作的需求時,有些甚至都不能判別是機會還是陷阱。他們通常很擔心,生怕被騙,戰戰兢兢,不知道該怎么辦。”天津國際生物醫藥聯合研究院專職副院長史晉海,描述出了不少出身高校的科研工作者,在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的常態。
采訪時,有不愿透露姓名的某高校老師,抱怨自己在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遇到的問題:“我本來是一個只知道泡實驗室做科研的,現在卻搞得十八般武藝樣樣全能:又要會寫論文,又要會寫專利,又要會寫合同,還要懂財務,還要跟人家去談判,什么都得會,不會不行啊……我連報銷都得自己去……”
當企業將自己的科研成果對外轉化時,通常會幾個團隊相互協作。除了研發團隊,還有專利布局團隊、法務團隊,以及研究交易技巧與合同風險的商務團隊,“可是,你怎么能要求一個學校里的老師去應付這些呢?實在是有點苛刻了。”
“科技成果轉化是專業性很強的事,在高校中,應該交給專門機構去處理。因為它除了技術本身,還涉及很多法律問題,如果沒有專門的人來做,專利保護或者合同文件寫得不到位,會出很多問題。”北京大學科技開發部部長陳東敏陳東敏說。
科技成果轉化成生產力的最后環節,多數需要借助企業的資本和市場營銷能力來實現,而與一些企業的合作,卻令科研工作者格外寒心。
泉州師范學院化工與材料學院高級實驗師陳楷翰,擁有37項已經申請發明專利的技術,其中有10項已轉讓并被應用。然而在他轉讓的技術里,價格最高的,是針對福建莆田港西印染廠的漂染廢水處理藥劑及一攬子服務,15萬人民幣;而價格最低的,諸如廈門某公司購買的漂染廢水補充脫色技術,僅售出2.5萬人民幣。

和優質技術難賣出高價正好相反,一些并沒有什么應用價值,僅作為科研“下腳料”的“垃圾專利”,卻很受歡迎。因為擁有的專利數量,是審核企業是否能通過“高新技術企業”認定的重要條件,一些企業為了申報高新技術企業,獲得稅收等方面的優惠政策,用五千元到一萬元左右的低價,大量收購科研院校的“垃圾專利”,明顯壓低了整體技術和專利的價格,加大了科技成果轉化的難度。
這本來就是一個買方市場,并沒什么市場經驗的科研工作者明顯處于弱勢地位,陳楷翰為了讓自己的技術能得到應用推廣,只能“賤賣”。而不少科研工作者文人氣很重,不愿向市場妥協,不肯自降身價,導致一些創新技術“爛在窩里”。
那邊是科研成果“賤賣”,這邊卻是科研經費使用繁瑣成負擔,花不完甚至倒扣工資。
田武在某985大學擔任副教授,最近在申報一個社科類課題時碰到了麻煩,預算將課題經費列入“設備資料購置費用”,遭遇到固定資產審批和政府采購的強制性規定而被擱置。
“填不完的表格,寫不完的論證,搞不完的評審。好不容易拿到經費,開支和使用更為繁瑣。規定變化又快,我們每次報銷都學習新的方法,光是貼發票就要跑好幾趟財務處。”田武說。“財務跟防賊一樣,錢越來越難花出去了。”一位高校教師感嘆,過去拿到項目經費像中彩票一樣的,現在成了負擔,要不是為了職稱晉升,大家都不愿意做課題。
有專家認為,“花不動”的科研經費背后,是繁復的預算、不近情理的支出與報銷限制等滯后的科研管理模式。科學家深感時間不夠、財務水平不足,科學研究的積極性與有效時間都大打折扣。
“立項前費盡心思編材料、立項后千方百計找發票”,類似的問題幾乎成為每個科研人員的切膚之痛。據了解,高校科研經費的管理原則之一是“專款專用”,在允許報銷的項目中,實際費用開支必須與課題申請中經費預算相符,如果后來某項費用多出錢來,那就只能由科研人員自己負擔。
花錢不僅要花對名目,什么時間花多少,什么時間花完都有規定。“我聽過最為極端的例子是在課題結項時間內花不完錢而導致不能結項。北方某高校還有科研人員因此倒扣工資的。"田武表示,當你真正需要花錢的時候,可能項目已經結束,前期不怎么要花錢的時候,預算進度卻要求你趕緊花。“我賬上還有40萬元的科研經費,現在是個煩心事。”
一方面,科研經費管理的繁文縟節已經影響到科研人員的積極性,另一方面,即使審批再繁復、管理再嚴格,科研經費套現從根源上也無法杜絕。
調查了解到,除了常見的發票套現外,騙取科研經費還有四種比較隱蔽的渠道:
一是套取科研經費設立“小金庫”。2015年,據教育部通報,從2003年開始,北京郵電大學有關部門的科研人員通過列支會議費、餐費、住宿費等方式,將套取資金(主要為科研經費)支付到北郵科技酒店,用于有關支出,結余資金形成“小金庫”,涉及資金達到280余萬元。
二是勞務費轉移。國家社科基金和自然科學基金規定,勞務費只能發給參與項目的研究生、非課題組成員或無工資人員,課題組成員不可以有任何勞務費,學生可以領,老師不能領,有些老師就想出了“變通”的辦法。勞務費以學生的名義領,其實落入課題組成員自己的腰包。
三是專家咨詢費套現。一位南京大學的青年教師說,科研經費管理中允許支出專家咨詢費,于是出現了很多科研人員只能在熟人之間交換咨詢費的行為,甲做乙課題的專家,領取咨詢費;而乙反過來做甲的專家領取咨詢費。
四是橫向課題利益輸送。橫向經費,相比縱向經費管理要寬松一些。已被判刑的陳某利用國家科技重大專項“苕溪課題”總負責人的職務便利,編制虛假預算,將關聯公司列為課題外協單位,再通過授意關聯公司開具虛假發票、編造虛假合同、編制虛假賬目等手段,套取近千萬元專項科研經費。
“我們常開玩笑說想搞誰就查他的發票。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科研人員用非正當的手段解決自己的正當需求成為普遍現象,那么應該反思是不是制度層面出現了問題。”南京大學一位青年教師說。
(《新華每日電訊》2016.7.14、澎湃新聞網2016.7.15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