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娟
復觀近幾年最火的IP,許多所謂的創意都充斥著模仿經典的痕跡。經典之所以不朽,就在于它們把每一種套路都走到了極致,既給后來者以啟蒙,也讓一味模仿者無路可走。
甄嬛體VS《紅樓夢》:東施效顰,邯鄲學步
應該承認《甄嬛傳》很成功,可就連它最深入人心的“甄嬛體”都是抄自《紅樓夢》。流瀲紫說:“我寫古代言情小說的文風深受《紅樓夢》的影響,可以說《紅樓夢》是我文學寫作之路上的啟蒙之作。”受《紅樓夢》啟蒙原本很正常。張愛玲就坦言《紅樓夢》“在我是一切的泉源”,但這種“泉源關系”在她作品里的反映絕不是拿來主義,她還從“書粉”晉升為考證者,以《紅樓夢魘》回饋紅學。
而流瀲紫的“致敬”方式,令《甄嬛傳》從人設到場景都與《紅樓夢》有諸多“巧合”,不少情節近乎雷同。比如流瀲紫寫安陵容“取了一支看,自己一瞧,手卻一松把簽掉在了地上,雙頰緋紅欲醉,道:‘這玩意不好,說是閨閣里的游戲,可多少混賴話在上頭”,與《紅樓夢》里探春“伸手掣了一根出來,自己一瞧,便擲在地下,紅了臉,笑道:‘這東西不好,不該行這令。這原是外頭男人們行的令,許多混話在上頭”如出一轍——這不是借鑒,這是赤裸裸的抄襲。
曹雪芹的文本有獨特性,“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脫離時代背景照搬的“甄嬛體”,倒像鸚鵡學舌,不倫不類。俞平伯等學者考究,紅樓語言以北京話為底子,吸收淮揚話,在不同人物上的運用是為了凸顯不同籍貫、身份和個性。但《甄嬛傳》里,從京城名媛甄嬛到山東姑娘沈眉莊,嬪妃、下人甚至連皇帝都口吐淮揚方言。
還有人統計《甄嬛傳》的詞匯形態,頻頻出現《紅樓夢》喜用而現代漢語已不常用的詞,比如“性子、園子、狐媚子”等帶“子”的后綴詞達6600個;這種模仿有時會鬧笑話,比如《紅樓夢》對兒化詞極為講究,說話帶兒化詞最多的是不讀書的王熙鳳和沒文化的劉姥姥,最自重身份的賈政前八十回一次都沒用過,但《甄嬛傳》使用兒化詞頻率最高的卻是號稱最有才學的甄嬛。
得其形而無其神,且不說《紅樓夢》,論境界《甄嬛傳》連另一部宮斗劇《金枝欲孽》也比不上。紅樓是“千紅一哭,萬艷同悲”,“金枝”雖然漏洞多,卻也有如《天龍八部》般“無人不冤,有情皆孽”,而《甄嬛傳》不過是一部所有男人女人圍著甄嬛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瑪麗蘇女主開掛史。
《蜀山劍俠傳》:奇幻想象力造就仙俠小說鼻祖
仙俠劇《花千骨》的火爆,讓“蜀山”在仙劍系列后再次成為話題。其實小說寫的是花千骨赴茅山拜師,編劇換成了蜀山——這是一個聰明的改動,因為在修真、仙俠、玄幻題材,蜀山意味著一個成熟的體系、現成的素材庫。
開創這個奇幻世界的人是還珠樓主。1949年,學者徐國楨評述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魂可以離體,身外可以化身,借尸可以復活,自殺可以逃命,修煉可以長生,仙家卻有死劫……風霜水雪冰、日月星氣云、金木水火土、雷電聲光磁,都有精英可以收攝,煉成功各種兇殺利器,相生相克,以攻以守,藏可納之于懷,發而威力大到不可思議。”
還珠樓主曾為“中國第一多產作家”,身體虛弱時還能日寫兩萬字,而如今公認“高產”的唐家三少是日均八千字;20世紀30年代“蜀山”連載時,還珠樓主每十天出一本,“每一冊出版的三四天內,一萬冊之數,一搶而空。早上開出門來,就有顧客望門而候了”。
還在連載期時,因為全國解放,政治環境的變化讓還珠樓主中止寫作,1956年還因“寫迷信小說”被批判,這部洋洋灑灑五百萬字仍未完的巨作成了永遠的大坑,徒留無數懸案。盡管生不逢時,在文學史上長期被忽略,《蜀山劍俠傳》卻被武俠作家奉為百科全書,金古梁溫都曾借用其中武功、器物、人名。對現代仙俠小說而言,還珠樓主可當之無愧為鼻祖。
如今流行的仙俠、玄幻,仍在重復還珠樓主上個世紀的橋段,而那個瑰麗的精神世界除了來自想象,也與他的人生經歷有關,他從小隨父宦游,“三上峨眉、四登青城”,得到僧道點撥,對醫卜星相都有心得——這種際遇在今天是難以復制的傳奇。徐斯年盛贊:“沒有任何作家能像還珠樓主那樣以壯美凄絕的眾多故事和五彩紛呈、光怪陸離的豐繁意象,來生動而深邃地表現這種生命哲學。”
還珠樓主的創作當然也不是“前無古人”,《山海經》《神仙傳》《西游記》尤其《封神榜》為他提供了豐富的基礎。但還珠樓主在古人的基礎上,憑自己的天縱之才進行擴充、加工,打造了完整的得道、升仙、煉寶、布陣、造劍的中國式奇幻體系。
穿越小說:撿馬克·吐溫和黃易玩剩下的梗
“穿越”如今是網絡小說泛濫成災的設定,說起代表性的作品,人們多半想到《步步驚心》或“于抄抄”的《宮鎖心玉》,再就是那部暴露年齡的電視劇《穿越時光的愛戀》(2002年)。
事實上,溯本追源,時空穿越題材可以追溯到1889年的《亞瑟王朝廷上的美國人》,嚴肅文學大師馬克·吐溫讓一個美國小子穿越到中世紀的英國,他“發明”了報紙、自行車、電話,對政府進行民主制改革,最后憑借科學改變了亞瑟王朝。
這個美式穿越故事比席絹的《交錯時光的愛戀》早了一百年。不過,要說對中國網絡穿越題材熱起催生作用的,還是黃易的《尋秦記》。《尋秦記》開啟了中國式穿越的核心元素,21世紀特種兵項少龍穿越到戰國,發生了一系列奇遇、艷遇,還經常背誦唐詩宋詞大出風頭。后來的《步步驚心》雖然更換了主角的性別,但賣弄詩詞的路線一成不變。
西南大學的黎楊全總結了穿越小說高度同質化的寫作模式:主角類型要么是都市白領、宅男宅女,要么是特定職業,前者有穿越的意愿,后者有穿越后的知識儲備;穿越者的現代思維和劇透能力,是保證其成功的“金手指”;穿越者往往會開展一些促進經濟貿易和社會變革的活動;結局往往是主角在愛情與事業、個人與國家、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方面大豐收。
然而,不論穿越主角的身份是殺手、特工、特種兵,還是工科博士、醫學院學生、歷史系學生,不論他們賣弄的是詩詞還是物理、化學、軍事、服裝、餐飲、炒股、企業管理知識,再多的花樣翻新,本質上還是在重復馬克·吐溫和黃易玩剩下的梗。
(樹村摘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