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林躍：被藏獒改變的人生軌跡

周麗萍++龔斯宇

據說藏獒一生只認一個主人。

西 巴王出生在高原。大部分時間，它都在成都陪伴著林躍。每年夏天最炎熱的時候，它就被送往高原，待平原的天氣涼下來后，再回到林躍身邊。

藏獒西巴王10歲，畫家林躍55歲。他們已相互陪伴了多年。

與獒結緣

藏獒救過林躍的命。

2004年，林躍到高原寫生。“在都市紅塵中的忙碌停止了。因為經營了多年的餐廳倒閉了。不僅多年掙的錢全部虧本，而且許多朋友也離我而去，萬念俱灰的我一個人來到高原。”林躍回憶道。

20多年來，他多次在城市和高原之間奔波。那一次，他在草原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走了很遠，勞累引起的高原反應讓林躍暈倒在草地上。

醒來后，林躍發現自己正躺在老朋友夏柯家的帳篷里——是藏獒西巴王發現了他，引來了夏柯，他才得以獲救。

這并不是西巴王和林躍第一次見面。2003年，夏柯把三個月大的西巴王送給林躍，后者將它帶回成都。然而年幼的西巴王不適應平原的氣候，一個月住了三次院。不得以之下，林躍只好把它又送回夏柯家。

一年未見，西巴王不僅仍然認得林躍，還救了他的命。這讓林躍感慨：“在這個世界上，你可能會失去金錢和朋友，但是只要你有了藏獒做朋友，那它就絕不會拋棄你，無論你貧窮還是富有，它都會一直忠誠地守護著你。”

林躍第一次萌生了畫獒念頭，也是在雪域高原之上。2003年，他和廈門大學藝術學院原院長魏傳義兩人到西部寫生。“在回客棧的路上，它突然就撲了過來，事前沒有一點聲響。我當時就被嚇得呆在原地。幸好粗大的鐵鏈鎖住了它，定下神來一看，一只金黃色、形如獅虎的藏獒正用威猛的眼神狠狠地盯著我，我頓時被震撼到了。”

驚險過后，林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新的創作題材。從那時開始，林躍的繪畫生命和藏獒連在了一起。

而西巴王是他畫筆下出現得最多的一只藏獒。“有了藏獒西巴王，我才懂得守候的含義。”林躍說。他的一組代表作，即是以“守候”命名。

藏獒外型兇猛，但在畫家眼里，同時也成了忠誠、勇氣的象征。

林躍總記得西巴王的守候。有一天，草原半夜下起大雨，林躍想讓西巴王到車上去躲雨，但它怎么也不愿上去，整整一個晚上，都守在他的帳篷前。第二天清晨，渾身濕透的西巴王抖抖身上的水珠，就又跟著畫家出發了。

仿佛是回應著西巴王的守候，林躍也曾花兩年多的時間尋找西巴王。2009年，當林躍再次回到夏柯家中，卻沒有見到西巴王，才知它被賣給了一個藏獒商人。他感到異常心痛。

在這之后，林躍從未放棄尋找西巴王。他帶著西巴王的照片走了多個藏獒園，又托朋友四處打聽，最終在2011年春天，找到了西巴王。新主人在聽說了林躍和西巴王的故事后，也被打動，便同意讓西巴王回到林躍的身邊；新主人還告訴他，盡管自己精心照料西巴王，但仍然能感受到它的失落——見不到林躍的這些時間里，西巴王還瘦了不少。

兩年未見，再次相見，西巴王仍把林躍當唯一的主人。這一次，林躍決定把它留在自己身邊。

找到西巴王后，林躍把它帶回位于成都濃園國際藝術村的家。雖然比不得高原的遼闊，但好歹這里是郊區，有院壩，有草地，遠離人群，可以讓藏獒奔跑得瀟灑一些。

不知不覺，西巴王離開高原，來到平原，已經六年。

“畫獒第一人”

藏獒還救了林躍的藝術生命。

2006年是林躍畫獒的第三個年頭，正值狗年。成都畫院舉辦了中國首個以藏獒為主題的畫展，而畫的作者只有一位，就是林躍。

本來，幾年前林躍和幾個畫家朋友相約要在狗年舉辦一個以狗為主題的畫展。“但后來其他幾個畫家都沒有堅持下來，只有我一個人一直在畫狗，所以這個展最后就成了我的個展。”林躍感慨地說。

那是林躍畫的藏獒第一次大規模地被展示在公眾眼前。3年間，他畫了60多幅藏獒，很多是一畫出來就被買走了。為了舉辦這次展覽，他花了大量時間，跑到買家那里把自己的畫作一幅幅借了回來。

“藏獒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林躍說。

林躍曾開過一家茶樓，但是因為各種原因，生意越來越走下坡路。“開茶樓的最后一年，我賣了南門上的一套房子抵債，一家人擠在50平米的屋子里，女兒還在沙發上睡了一年。”

茶樓關了，林躍身邊走了很多“熟人”和“朋友”，那時候，只有藏獒守在我身旁，不離不棄。”

林躍至此開始，專注于畫獒。關上門，潛心于畫室，一獒相伴。不經意間，他的作品不僅贏得了國內的關注，還吸引了大量來自海外同行和收藏界的目光。

這些年，林躍到多個國家和地區訪學、展覽，但讓他印象最深的，還是俄羅斯的列賓美術學院。

這一年，林躍藏獒油畫主題展在列賓美術學院科研博物館舉行。這是近幾十年中，列賓美術學院科研博物館第一次展出中國油畫家的作品。

在這個博物館中，還有列賓、蘇里柯夫、庫因德日、希施金等藝術大家的作品。林躍不諱言俄羅斯藝術對自己的影響。“我的藝術源頭就來自俄羅斯藝術，來自巡回畫派的旗手列賓。”

林躍畫獒之后，在藝術圈聲名大噪，使他有了“畫獒第一人”之稱。后來，他還成了四川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

收藏界對林躍的認可也與日俱增。他以藏獒為主角創作的油畫，被哈佛大學、耶魯大學等世界名校所珍藏，也被傳媒大亨默多克、投資家羅杰斯、刑偵專家李昌鈺博士等名流收藏。

通過畫藏獒，林躍也結識了很多朋友。而李昌鈺和林躍的相識過程，頗有幾分戲劇性。

2009年底，林躍第一次到美國，向耶魯大學圖書館贈送自己的作品集。其間，林躍在一家名叫四川飯店的餐館吃飯，看到隔壁桌有個亞洲人——定睛一看，竟然是“神探”李昌鈺。

于是，林躍拿出自己的名片走過去和李昌鈺交談，后者盯著名片上的藏獒看了好久，發出感嘆：“我一直很喜歡藏獒，你把它畫的太傳神了，簡直是神筆！”

那天，李昌鈺順手從身上摘下自己佩戴多年的警徽為林躍戴上，警徽上寫著李昌鈺的英文名——Dr. Henry Lee。兩個“狗癡”坐在一起，聊了很多關于藏獒的話題。

2011年，李昌鈺收藏了林躍的藏獒油畫，還送給畫家一套警服。至今，林躍都珍藏著那枚警徽和那套警服。

“炒得越高，死得越快”

林躍是四川廣安人，在很多事情上，喜歡堅持自己的看法。

他的畫從來不參與拍賣。誰想買他的畫，都得和他至少見上一面，林躍覺得和對方談得投機，就能達成交易。

林躍覺得，這是讓自己的畫作遠離當代藝術市場“惡意炒作”現象的途徑之一——只有這樣他才感覺自在。從美院畢業后，林躍只畫寫實風格的作品，但這與瞬息萬變的藝術市場需求相去甚遠。但他性子比較“犟”，只畫自己想畫的。

性子犟，說話也比較直。

“畫寫實油畫，靠的是理性、毅力和和繪畫的基本功，而不是嘩眾取寵的概念。”對當代藝術中“先鋒”的大多數，林躍始終持有懷疑的態度。

說到這，林躍搖搖頭。“藝術最終應該走向生活，才不會過時。”

然而當代藝術市場上的一些怪相，讓林躍看不慣——看不慣的他就會說出來。“他也不怕得罪人。”坐在一旁的林躍夫人說道。

堅持寫實油畫，與林躍年輕時接受的美術教育有很大的關系。1987年，林躍從四川美術學院畢業。“我們那個年代，非常強調美術基礎教育。我受導師的影響，也從俄羅斯藝術里吸收了很多東西，慢慢摸索中，我形成了自己現在的風格。”

而如今中國的美術教育讓他感到頗為憂心。

前些日子，林躍去一美術院校看望朋友，后者正在教學，上課內容證實了他的擔憂。“我問他在上什么課，他說在上人體基礎。但是我一看，學生們并不是在學基礎，而是開始創作了！我提醒他那樣子搞要不得，基礎是基礎，創作是創作，但是朋友也搖搖頭，說現在的學生不想學基礎，有啥辦法！”

寫實油畫便需要深厚的繪畫基礎。而且它們往往耗時長，大幅創作甚至需要耗費十年以上——對創作者而言，作畫的過程是一種磨煉，需要畫家耐得住寂寞。

在林躍看來，當代藝術和美術教育中都存在的“浮夸和泡沫”，是當代社會的一個縮影。“丑陋、不知所云的東西賣出高價，這中間肯定有不少人獲益。我知道前些年，某國企的老總就用國家的錢炒作當代藝術畫作，最后他拿著錢跑路了。這種風氣在當下屢見不鮮。”

而這又讓林躍想到了當下許多藏獒的命運。

90年代后，中國大陸慢慢掀起一股藏獒熱，這種高原上的放牧犬成了財富、地位和權力的象征。

商業化配種的后果便是，純種藏獒越來越少，而藏獒的價格也越炒越高，進入2000年之后，藏獒甚至幾度被炒到上千萬一只。

“藏獒本是維持草原生態平衡的一份子。過度的商業炒作讓它們遠離草原，最后的后果便是，生態平衡也遭到了破壞。”林躍感慨道，近幾年，他到阿壩去寫生，碰到狼吃羊的現象越來越普遍——藏獒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保護羊群了。

“我始終相信，任何東西，炒得越高，死得越快。藏獒的血性和自由，也是這樣越炒越少的。”林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