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青春的第一滴淚

王霞

父親病后，不久就臥床不起，我就請假在家照顧他。可是，悉心的照料也沒能挽回父親離去的腳步，那一年深秋，一個冰冷的深夜，父親永遠離開了，那年我十三歲。

父親的葬禮上，我幾乎沒有落淚。我只是緊緊攙扶著母親，她的悲慟如山崩地摧，驚恐和擔憂已讓我窒息。之后，我回到學校，度過了一段短暫的日子。來年暑假，一張初中畢業證成了我學生時代最珍貴的紀念。

那時讀高中，只要經過對口學校簡單的考試就可以入學了。考試是在畢業后的不久，我記得那時節還正是仲夏，雖不算是酷暑，卻也是悶熱。

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放棄了讀書。所以考試的那天早晨，媽媽上班之后，我依舊安然地搬著小板凳，坐在小院里看書。記得很清楚，是一本中華書局的《唐詩三百首》，豎版繁體。

正看得入神處，聞聽外面傳來說話聲，說的是我的名字。細一聽，是就讀學校的老校長在打聽我的住處。就聽校長說，是來找我去考試，我起身奔回房間，把門反鎖上。就聽校長在院外一疊聲喊我，看沒有回音，就走進院子，因為我根本就沒來得及關上院門！

老校長先是輕輕地，而后急重地敲門，焦急地問我在不在，說再不去考試，就來不及了。范老師和黃老師都在監考，都急死了。

明知道校長聽不到，我卻還是屏住呼吸，依著門，心怦怦跳著。一直到門外長長地嘆息聲過，腳步響起，遠去……我才順著門滑坐地上，放聲大哭起來。這是父親去世后，第一次痛快地哭出來。

自從憑著年少的勇氣，決定放棄學業，一直處在一種矛盾和忐忑中。這個想法一直瞞著母親，因為我的優秀從來都是她的寬慰和期盼，她若知道是絕不會同意的。可是紙包不住火，等到新學期開學，我又如何面對她的失望與憤怒？之后的時日，我要做什么才能分擔母親的負擔，我能否找到自己前行的路，那條路又有怎樣的艱難險阻？我還能有機會重新走入我曾經那無憂無慮的讀書生活嗎？這種種茫然混雜著年少無知，自以為舍己犧牲的悲壯，讓我度過了一個個難眠之夜。

從小愛書，沉浸在書中時會忘記了時間，書中世界的豐富充盈著我小小的心靈。上學則是我最幸福的時光，學校里有親切的老師，他們引領我走向更奇妙的知識海洋；學校里有可愛的同學，他們陪伴我感受著純真的友誼；學校里有明亮的教室，那是我快樂的天堂；學校里還有藏書豐富的圖書館，那是我夢想起航的海洋。我眷念，甚至無法割舍我的校園。

我沒有去考試，老師們該有多著急？老校長沒能把我找回，她們又該有多失望？這些，都在之后的日子里，一點點地明白。直到我通過努力，成為了她們的同事，我的愧疚才讓我不再回避，重新生活在她們的關愛下。

而在那當時，我不能把自己的前途和喜愛，疊加在母親那已彎曲的后背上，生活的重負，已讓母親的身軀失去了挺拔；歲月的風霜，已染白母親那美麗的鬢發。放棄學業的遺憾，是遠遠比不上看著瘦弱的母親辛勞的疼痛，這疼痛是成熟的代價。這磨難，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生活的恩賜。是磨難讓我早早具備了面對逆境的經驗，在之后的種種坎坷前能從容面對的勇氣。

這場痛哭，讓我從天然的心疼母親，敏感于生存，到清晰地明白我該做什么，怎么做。突然感受到責任的重負，開啟了我艱辛的青春歲月。而我，被悲傷閉鎖的內心，在這個夏日，在老校長關切、焦灼的呼喊中開啟。這肆無忌憚奔流的淚水，標注了我青春疼痛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