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難填的國土局長

江舟

對海南省澄邁縣國土環境資源局（以下簡稱國土局）局長盧志剛來說，2015年4月24日這天是個刻骨銘心的日子。這天一早，地處海口市白龍路的海南省第一中級法院門口戒備森嚴，第二審判庭內座無虛席。被告席上的盧志剛，中等個頭，身穿T恤，頭發梳理得紋絲不亂，正對著話筒坐著，儼然一副當國土局局長那會兒在主席臺作報告時的姿態。

庭審中，公訴人鏗鏘有力地宣讀了1萬余字的起訴書，徹底揭開了盧志剛憑權斂財折合人民幣1600余萬元，另有333萬元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的犯罪事實。

2016年7月5日上午，海南省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宣判，以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罪并罰，判處澄邁縣國土局原局長盧志剛有期徒刑18年，剝奪政治權利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00萬元。

任職五年，替人解難狂斂財

剛過知天命之年的盧志剛，是海南著名僑鄉文昌人。具有大專文化的他，2008年5月至2012年4月，擔任澄邁縣國土環境資源局局長，2012年5月，盧志剛被提升為海南省國土資源環境廳機關工會主席。對盧志剛而言，這次調動他并不順心。雖說，從澄邁縣調到了省城海口市，從正科級一越成為正處級干部。但與之前位高權重、炙手可熱的國土局局長相比，一種失落感油然而生。

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在任國土局局長期間收受的巨額財物，恐怕兩輩子也享用不完。既然來到省城國土資源廳工作，定是受到了領導的關注，如果運作得好，退休之前解決個副廳巡視員并非難事。

然而，想歸想，其實，盧志剛內心并不踏實，晚上總是做噩夢。醒來后，一想到收受工程老板們的錢財、轎車之類的事，他那顆煩躁的心就始終不能平靜下來。

果然，2013年，澄邁縣一些涉土官員馬失前蹄落入法網。隨之盧志剛也進入了紀檢部門的視線。不久，盧志剛涉嫌受賄線索移送海南省檢察院第一分院立案偵查。2014年1月2日，經海南省檢察院決定，盧志剛涉嫌受賄罪被逮捕投入監管場所。

很快，偵查取證工作迅速展開。辦案干警偵查發現，盧志剛的所有受賄事實，都是發生在任國土局局長的幾年間。

翻開盧志剛厚厚的受賄卷宗，可以追尋到他的犯罪軌跡。

2008年5月，盧志剛當上澄邁縣國土局局長不久，趕上了澄邁縣房地產大開發的好光景，一些房地產開發商、工程隊老板就把貪婪的目光轉向了他，期望用錢從這位國土局局長手里得到更多的賺錢機會，而盧志剛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2008年10月，澄邁縣國土局新建辦公大樓對外公開招標，工程隊老板黃銀川為承攬辦公樓的土建、裝修工程，多次托人找到盧志剛幫忙。盧志剛不但答應幫忙，還交代負責辦公樓建設的縣國土局土地儲備整理中心王主任給予黃銀川關照。

2008年12月，黃銀川所掛靠的海南瓊山建筑基礎工程公司順利中標。吃水不忘挖井人。沒過幾天，黃銀川來到盧志剛家樓下，將事先備好的10萬元港幣送給盧志剛，以表謝意，并說：“在工程建設中，還免不了麻煩盧局長。”“做人只要有良心，其他的事都好說。”盧志剛直言不諱地說。第一次在局長任上就收下10萬元港幣，盧志剛愈發感到手中權力含金量之高，從此他悟出了“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的真諦。

后來，在工程進度款撥付及工程驗收方面，黃銀川均得到了盧志剛的支持和關照。

2008年8月，海南瑞今公司欲在海南西線高速公路澄邁縣老城路口建設“瑞今畜產品加園”生豬屠宰廠，項目占地面積338畝。為盡快把生豬屠宰廠項目農業用地變更為工業用地，公司總經理潘小平心急如焚。

經人指點，潘總找上盧志剛幫忙，并在2009年春節前的一天，在一家酒店門口送給盧志剛10萬元現金。

送出去的金錢最終派上了用場。不久，海南瑞今公司通過掛牌出讓方式取得了338畝土地使用權。到了2012年3月30日，盧志剛代表澄邁縣國土局與海南瑞今公司正式簽訂了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

貪得無厭，收受轎車價百萬

俗話說：“針尖大的窟窿斗大的風。”人一旦思想上的防腐堤壩決了口，撈錢的欲望就會無限膨脹，一發不可收拾。此時的盧志剛已不滿足于收受賄款，而是見縫插針，有好處就撈。

據起訴書指控：盧志剛先后收受他人賄賂的三輛轎車。一輛豐田皇冠、兩輛奧迪，三輛轎車價值近110萬元。

2008年10月上旬的一天，符某通過海南地質綜合勘察設計院承攬了澄邁縣國土局新建辦公大樓地質鉆探項目，還在海南省地質調查院承攬澄邁縣建筑砂石粘土礦的調查評估項目中負責實施該調查估評項目的野外地質鉆探取樣工作。符某心似明鏡，這一切都是在盧局長的關照下取得的。符某心想一定要給盧局長一個驚喜，以使今后能得到更多類似的項目。2009年9月，符某告訴盧志剛打算送其一輛奧迪轎車。此言一出，盧志剛喜上眉梢，一個月后便在海口市南海大道奧迪車專賣行選購了一輛奧迪A6L，符某通過海口紹豪園藝工程有限公司藤某向車行轉款37.19萬元用于支付購車款。

2009年至2011年間，海南陽光投資有限公司、博亞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聶某投資開發澄邁縣老城開發區兩個房地產項目，在盧志剛幫助下，聶某很快辦妥了這兩個項目的土地使用權證及農用地變更商住用地手續。此間，聶某為答謝盧志剛先送給盧志剛54萬元現金。后又覺得送禮太輕，2011年12月29日這天，聶某來到海口南海大道豐田汽車專賣店，付款購買了一輛價值34.9847萬元的豐田皇冠轎車給盧志剛。

2011年5月上旬，海南文新公司欲辦理位于老城經濟開發區一宗115畝用地手續，擬用房地產開發。公司副總經理張家武（已病逝）負責辦理該宗用地的相關招投標、土地使用權證等事宜。為了盡快辦理土地的用地手續，張家武找到盧志剛幫忙，并約定送一輛車給盧志剛。

2011年6月下旬的一天，張副總約好盧志剛來到海口市南海大道奧迪專賣車行選購了一輛奧迪A4L車輛，張家武通知其公司出納勞某到車行刷卡支付了購車款37.0446萬元，過后盧志剛通知前妻余某的弟媳吳某前往車行和車管所辦理了提車、上牌手續。接下來，該車一直交由盧志剛前妻余某的弟弟保管，后又轉給盧志剛女兒使用。

送給盧志剛的轎車，起了大作用。2011年10月，海南文新公司與澄邁縣國土局簽訂了出讓合同，取得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2012年5月取得土地使用權證。

欲壑難填，囤積房產索別墅

盧志剛因涉嫌受賄被檢察機關立案偵查后，反貪干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其住宅進行搜查，結果搜出藏在家中裝有贓款的三個密碼箱。并迅速查封了盧志剛用賄賂款購置的三套房產。

2009年，海南天擎公司在澄邁縣金江鎮開發“半山花苑”房地產項目。該公司法定代表人華某為得到盧志剛的業務支持與關照，在2011年8月，送給盧志剛30萬元，并提出讓他用這筆款在該公司所開發的“半山花苑”買房子。盧志剛交代朋友蒙某，將這30萬元拿去幫忙購買房子。蒙某按照盧志剛要求，用這筆錢繳了23.57萬元購房款，并以蒙某名義簽訂購房合同。

大肆斂財，癡迷豪車，夢想擁有更多的房產，這些貪欲都在這個國土局“一把手”的心中逐漸占據上風，如寄生蟲一樣，慢慢地在盧志剛身上繁殖。

筆者發現，在公訴檢察官指控的盧志剛20宗犯罪事實中，盧志剛索要的一套價值400萬元的別墅，引起旁聽者一片唏噓。

公訴人指控，2009年至2011年期間，聶某以海南陽光投資有限公司、博亞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名義分別投資開發澄邁縣老城開發區博亞龍灣（陽光花苑）項目和熙岸高爾夫公寓二期房地產項目。在盧志剛幫助下，聶某順利辦理了陽光花苑項目用地海域使用權證換發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證，以及熙岸高爾夫公寓二期房地產項目用地由農用地變更商住用地手續。期間，盧志剛已經收下聶某送的賄賂款54萬元及一輛豐田皇冠轎車。

有道是：廉者常樂無求，貪者常虞不足。聶某本以為送給盧志剛54萬元現金及一輛價值30多萬元的皇冠轎車，已經可以滿足盧志剛貪婪的欲望了。其實不然，在貪婪無度的盧志剛眼里，那不過是他追求的一個小數目，他要不失時機地拼命撈下去。

2010年12月下旬的一天，早對聶某公司開發的陽光花苑別墅垂涎三尺的盧志剛，終于按捺不住了，他毫無顧忌地向聶某提出送其一套陽光花苑別墅的要求。聶某迫于盧志剛的權威，無奈承諾并給盧志剛預留了一套價值400萬元的陽光花苑A6別墅。

為得到這套別墅，盧志剛與聶某多次密謀將這套別墅萬無一失地操作辦妥。但最終沒有想出萬全之策。后來，聶某多次催促盧志剛辦理為其預留別墅的登記手續，終因盧志剛害怕事情敗露，一直未去辦理。

對此，公訴人認為，盧志剛索賄價值400萬元的別墅一套，屬于犯罪未遂。

財迷心竅，微功于人便受賄

貪欲關閉了理智的門窗，盧志剛將自己變成了一根紐帶——這頭是他手中的權力，那頭緊連著他熱望的金錢。從收錢、收車到索要別墅，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讓盧志剛更加膽大妄為。

這里僅舉兩例，足顯盧志剛憑權斂財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

2009年至2011年間，澄邁縣國土局負責組織實施澄邁縣易地補充耕地開墾項目，另有美朗水田整治、北排山補充耕地和金安農場土地整理三個項目。聞聽這些大項目上馬，工程承包人徐日佳覺得，這些大項目投資可觀，收益不菲，很快便捷足先登了。

徐日佳通過關系找到盧志剛，請其幫忙承攬上述工程項目，并說，要是能拿到這些工程項目，一定重謝盧局長，“我之所以能在競爭激烈的建筑工程領域立于不敗之地，工程一直不斷線，靠的就是‘誠信’兩個字”。一番話說得盧志剛心里挺樂，他心想，工程給了徐老板，必定招財進寶。

盧志剛立即答應幫忙，并交代時任澄邁縣國土局土地儲備整理中心周主任給予徐日佳關照。

時隔半月，徐日佳先后以江西省建設施工有限公司、海南瓊山瓊威建筑工程公司和海南瓊山建筑基礎公司的名義承攬到上述四個項目。

工程到手，徐日佳首先想到的是兌現“重謝”承諾。2009年12月一天的下午，徐日佳約好盧志剛來到澄邁縣金江一家酒店，送給盧志剛50萬元現金，并說：“先表示個意思，日后工程上的事還望盧局長多關照。放心好了，只要大家有錢賺豈能忘了盧局長的大恩。”

話畢，二人匆匆離去。后來，盧志剛在徐日佳的工程驗收、工程款結算撥付方面均給予關照。徐日佳也是言而有信，陸陸續續先后15次送給盧志剛共計569萬元。

多年的官場生涯，權錢游戲，使盧志剛悟出一條真理：只要別人有求于你，只要你能為別人辦事，必定財源廣進。

2009年8月，澄邁縣政府以縣金江鎮金馬大道兩側900余畝土地出讓給澄邁寶信公司，作為寶信公司墊資修建金馬大道基礎設施建設的補償用地。

2010年年初，寶信公司向澄邁縣國土局申報辦理其中400余畝土地的征地、掛牌及辦理土地使用權證等相關手續。公司法人代表王韋舜找到盧志剛幫忙，并說：“盧局長，這些征地手續你要盡快辦，開發商急等拿地，感謝的話我不會說，你就靜候佳音吧！”

盧志剛與王韋舜是老相識了，對于王韋舜的為人盧志剛心知肚明，一切都在不言中，于是，盧志剛安排相關部門特事特辦，很快便辦妥了相關用地手續。

2010年春節前的一天下午，王韋舜備齊了60萬元現金，驅車30公里來到海口市海秀路京豪酒店路邊的停車場，車尚未停穩，便撥通了盧志剛的電話：“盧局長，我已到京豪酒店停車場等你。”

盧志剛隨即趕到停車場，兩人寒暄了幾句后，又私語了一番。盧志剛便跟隨王韋舜上了轎車。“盧局長，這次辦用地手續多虧您鼎力相助，大恩不言謝，春節來了，我給您點東西，表表心意。”王邊說邊從車里拿出一個袋子交給盧。盧志剛開懷收下，隨后回到自己的車上，取出袋子里的東西一看，都是打捆的百元大鈔，整整60萬元。

翻船落馬，退贓悔罪為時晚

辦案人員歷經一年艱苦偵查，反復核實固定相關證據，最終偵查終結，向法院提起公訴。

在2015年4月24日的庭審中，盧志剛對檢察機關指控的20宗犯罪事實不持異議。但對收受張某“贈予”的奧迪A4L轎車，盧志剛提出異議。當庭被公訴人以證據駁回，庭審法官對他的辯解不予支持。

法院查明，被告人盧志剛被海南省紀委“雙規”、檢察機關立案偵查期間，已追繳涉案贓款人民幣1289.99萬元、歐元26萬元、港幣35萬元、美元2萬元；扣押涉案轎車三輛，查封涉案房產三套。

據悉，盧志剛全部退贓，并主動供認大部分犯罪事實，公訴人提示法庭注意相關情節定罪量刑。

在法庭陳述階段，盧志剛表示深深的悔意，稱對不起組織的培養，辜負了親友和同事的期待。

2016年7月5日上午，海南省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宣判，以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罪并罰，判處澄邁縣國土局原局長盧志剛有期徒刑18年，剝奪政治權利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00萬元。

前情往事成舊憶，幾多蹉跎，思也悠悠，悔也悠悠。

站在被告席上的盧志剛百感交集。他知道，往日那個位高權重八面威風的他已經成為歷史的恥辱。眼前的他能夠做的，只能是等待法律的判決。

英國著名哲學家斯爾茲曾對犯罪作過深刻的剖析，他說：構成犯罪的東西，并非在于金錢，而在于對金錢的“愛”。

自從人類有了充當一般等價物的特殊商品——貨幣后，千百年來，多少人只看到它那光彩照人的一面，只看到它給予人享受的一面，而沒有認清它的本質，多少人費盡心計追求它，最終喪命于它的誘惑！

盧志剛的犯罪軌跡或許能給人們留下些啟示。他不擇手段弄到的錢物隨著他翻船落馬，全部化為泡影。因為，盧志剛從一開始便誤將通向牢獄之門的坐標當做生財之道的路牌。

負責起訴此案的海南省檢察院第一分院檢察官韓俊告訴筆者，盧志剛受賄案反映出國土資源等領域當權者的權力失控，監督空缺及監督乏力等問題。

案發后，盧志剛也對自己所犯罪行很是后悔，他剖析說：“我走到這一步，是國土局局長這個崗位權力失控造成的。我是‘一把手’，久而久之變成了‘一言堂’，這就為我走上犯罪道路埋下了禍根，加上監督制約的一些規定都是寫在紙上，落實不到具體工作中，如果有人能及時提醒、監督我，我也不會走這么遠。”

如何防止國土資源、工程建設等領域當權者權力失控、監督空缺及監督乏力等問題出現，韓俊認為，要建立健全監督機制，同時，執法執紀部門也要全程跟進，形成層層監督，項項把關的態勢，讓監督制約落到實處，不流于形式。

“只有完善監督制約機制，方可有效遏制土地出讓、征用、置換及工程建設領域腐敗問題的發生，使那些掌權者想貪不敢貪，想貪不能貪。”韓俊說。

編輯：成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