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魂靈

“黑水手”是一只魚鷹的名字，現在，它正快速地衰老著。它幾乎再也抓不到大魚了，但每次爺爺放魚鷹下水，它也非跟著下去。爺爺經常把它撈到船上，讓它歇著，并安慰它：“你老了，你不比它們了。你就歇著吧。”

這天下午，傻子男孩突然向爺爺叫了起來：“黑……黑水手……沒了……”爺爺仔細清點魚鷹，發現黑水手不見了。傻子男孩用手指著來路，爺爺掉轉船頭去尋找黑水手。可他們一直找到天黑，也沒有找到。爺爺對傻子男孩說：“也許它覺得自己太老了，不想麻煩我們……”

晚上，傻子男孩忽然醒來，他聽見了黑水手的叫聲。

天漸漸亮了，爺爺醒來時，男孩已經把船駛出大河，并靠了岸。他跳下船去，撥開蘆葦，向深處走去。爺爺也跳下了小船，向傻子男孩跑去。他很快看到，不遠處的水面上，有個銀光閃閃的東西，還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那銀光閃閃的東西是一條很大的魚，而那黑乎乎的東西，正是黑水手。傻子男孩將黑水手抱在懷里，眼淚不住地流，但那是歡喜的眼淚。黑水手沒死，它在傻子男孩懷里掙扎著抬起頭來，用那對黑豆大小的眼睛看了他和爺爺一眼。爺爺看著它，用手抹了一把眼淚……

不久，爺爺病了，病情稍稍好轉后，他便將魚鷹一只只賣掉了。賣的錢，爺爺都收在錢包里，并分出一部分買雜魚喂黑水手。爺爺清楚，他的時間不多了。現在，讓他牽掛的，就是黑水手和傻子男孩。他已給傻子男孩買下一只背包，將錢放在了背包里面的夾層里。

傍晚，爺爺取出一把鐵锨交給傻子男孩，把白蠟燭和一盒火柴放在口袋里，彎腰抱起黑水手，讓男孩將他扶到河灘上的一棵大樹下。

爺爺對傻子男孩說：“挖個坑。”然后，他打開酒瓶，掰開黑水手的嘴，將酒往它嘴里倒。其間，黑水手幾次要躲閃爺爺的酒瓶，都被爺爺牢牢抓住。

“喝吧喝吧……”爺爺對它說，“你老了，要上路了。我也躲不了……”

“這是規矩，一只魚鷹老得實在不行了，就用酒把它灌醉，然后埋到土里……孩子，不要怪我。”爺爺看著喝醉的黑水手說。

坑挖好了，爺爺抱起看似已沒有一絲生命的黑水手，輕輕放到坑里。然后，他跪在那里，用手將坑外的泥不住地推進坑里，最后把那個坑堆成了一個墳墓。爺爺圍著墳，用鐵锨細心地拍。直到覺得，這小小的墳墓已做得很好看了，才放下鐵锨。

爺爺采了很多野花，拋撒在黑水手的墳上。小船上，不知是哪一只魚鷹叫了一聲……

王傳生摘自《曹文軒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