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十二貼

林清玄

日光下的寒林沒有一絲雜質，空氣里的冰冷仿佛來自遙遠的故鄉，帶著一些相思，還有細微的駱駝的鈴聲。

春氣始至。青蟲遂伏耳靜聽，先聽見的竟是抽芽的青草血液流動的聲音。

“雷鳴動，蟄蟲皆震起而出，故名驚蟄?！逼鋵嵞昴昀锥颊饎拥氐祝皇窍U蟲生命短暫，不知道去年的事吧！

用一種清明的心情去觀照天空與花樹的對話。

我走出去，感覺被和風包圍，我對著一朵含苞的小黃花說：“親愛的，四月的時候不要睡著了?！?/p>

天空突然下起雨來，對于天上的雨我們沒有拒絕的權利，只能默默地接受。

五月的雨，總是突然就停了。陽光笑著，從天上跌落下來。

“時可種有芒之谷，過此即失效，故曰芒種。”稻子的背負是芒種，麥穗的承擔是芒種，高粱的波浪是芒種，天人菊在野風中盛放是芒種……有時候感覺到那一絲絲落下的陽光，也是芒種。

在落雨的黃昏，窗子結滿霧氣，泡一杯碧螺春，看玫瑰花在暑氣里掙扎開放，突然聽見從遙遠海邊傳過來的濤聲，一波又一波清洗著我心靈的岬角。

“秋訓：禾谷熟也?！?/p>

夢里醒來的時候，推窗，發現天上還灑著月光。

我走進那個回廊，腳步聲是我自己的，千回百轉才走到出口，原來出口的地方滿天紅葉，陽光落了一地。

九月 白露

“陰氣漸重，凝而為露，故名白露。”

幾棵蒼郁的樹，被云霧和時間洗過，流露出一種滄桑的神色。云一波波地從腳下流過，鳥聲從背后傳來，我好像也懂了站在這里的樹的心情。

霜已經開始降了，風徐徐的，淚輕輕的，為了走出黑暗的悲劇，我只好悄悄離去。我走的時候，感到夜色好冷，一股涼意自我的心頭掠過。

“冬者，終也。立冬之時，萬物終成，故名立冬。”

如果要認識青春，就要先知道青春有終結的時候。

冬天多么美，那枝頭最后落下的一朵木棉，是絕美的！

“吃過這碗湯圓，就長一歲了?！?/p>

冬至的時候，母親總是這樣說。母親親手做的湯圓格外好吃，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夜，又和著成長的傳說。

看騰騰熱氣在冷空氣中久久不散，那是很多年前冬至的記憶。

從容摘自《中外書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