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盧溝橋事件爆發后,北大、清華、南開等校南遷,在湖南長沙籌組“臨時大學”,也就是后來的“西南聯大”。1939年開始恢復招生,從全國各大學優秀畢業生中遴選,報考者須先交論文,論文通過后再進行筆試,筆試之外還有口試。周法高獲得考試資格后,在重慶傅斯年寓所參加口試,由于答辯時間很長,午間他一邊吃著包子,一邊回答老師問題。他的作答不僅沒有引起反感,反而得到傅斯年的垂青,建議他從事漢語歷史語言學的研究,由此奠定了成為一位語言學家的基礎。
在北大讀書時,眾師生對康白情的才智與不遜時有耳聞。那時,康白情是個“遲到王”。他上馬敘倫的《老莊哲學》課,從來沒準時。這日,馬敘倫正在臺上暢談玄學,康白情又推門而入,全班學生不約而同聚焦一處。馬敘倫終于發怒,責問康白情何故來遲??蛋浊椴患膊恍斓卮穑骸白〉锰h。”馬敘倫生氣地說:“你不是住在翠花胡同嗎?只隔了一條馬路,三五分鐘就可走到,何得謂遠!”康白情毫不示弱:“先生不是在講莊子嗎?莊子說‘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先生不以為遠,而我以為遠。”馬敘倫聽了,一時無話可說,只好宣布下課。
在清華研究院學習時,吳組緗選了劉文典的六朝文學課。學期作業中,吳組緗貶斥駢體文是“涂脂抹粉的娼妓文學”,這可惹怒了劉文典。素來張狂的劉文典大筆一揮,給了吳組緗79分。而學校要求每門80分才能領取獎學金。雖一分之差,獎學金卻是無緣了。不過,劉文典也給了吳組緗“余地”——如果改弦更張的話,可以改分數。沒想到,年輕氣盛的他根本不買先生的賬:“這樣的分數有什么價值?這樣茍且做人有什么意思!”斷了經濟來源的吳組緗干脆中斷學業,另謀出路。
抗戰結束后,中研院史語所遷返南京。一日,傅斯年處理所務之暇,要王叔岷去討論其著作《莊子校釋》出版的問題。王叔岷是所里的助理研究員,初出茅廬卻很有才華。傅斯年主動提出為這部書稿寫序。孰料,王叔岷沒什么考慮就說:“不必?!备袅藥滋欤邓鼓暌姷酵跏遽?,又說:“我跟你寫篇序,我跟你先商量如何寫?!蓖跏遽阂琅f不受,說:“不必,我自己負責?!?/p>
以上所舉,只是一些個例,況且,表面的狂狷,并不代表內心一定對老師不恭。比如王叔岷就以為,自己的著作,好壞應由自己負責,不必要前輩夸贊;另一方面此著是自己第一部從事樸學的嘗試之作,萬一錯誤過多,豈不累及前輩,故不敢接受傅序。王叔岷兩次拒絕傅斯年,傅不以為忤,并當即推薦《莊子校釋》給商務印書館出版。
國學大師劉師培一家五世治《春秋》,但對歷法問題沒有弄懂,《春秋長律》不能定稿。1910年,劉師培請當時擔任軍職的徐紹楨校勘《春秋長律》:“聞先生歷算精深,請校閱疑誤,則小子無遺憾,先人當羅拜矣。”見劉師培一臉恭謙,徐紹楨擺起譜來:“你誠心誠意請我校正,明天應當準備好衣冠,捧書來,我看看書稿,我能修改,你再穿好衣冠,行完跪拜大禮之后,我秉筆校正?!钡诙?,劉師培果然具衣冠捧書來,徐紹楨認真閱讀了兩三個小時,對劉師培說:“錯誤甚多,不僅條簽疑難也。當盡半月之力,為君改正?!眲熍喙还虻匦卸Y,頂書謹奉。十天后,徐紹楨為劉師培《春秋長律》校訂錯誤百余條。劉師培國學功底比武人徐紹楨深厚得多,為了弄懂歷法之學,卻甘于拜學問不如自己的人為師,一時傳為佳話。
黃侃只比劉師培小兩歲,本來可算同輩學人,而且黃侃在小學、文辭方面明顯強于劉師培,但在經學方面,劉師培功底深于黃侃。1919年春天,劉師培病重,自知不久于人世,有次與黃侃閑談,說到自己的事業,頗有后繼無人之慨。黃侃知道劉師培膝下無子,安慰他說:“你在北大授業,還用擔心你的學問沒有傳人嗎?”劉師培嘆了一口氣說:“北大諸生恐怕難以擔當此任?!秉S侃說:“你覺得誰能繼承你的學問?”劉師培答道:“像你這樣足矣!”黃侃聽后,立即站起來認認真真對劉師培說:“只要你不認為我有辱門墻,我就執弟子禮?!钡诙欤S侃果然用紅紙封了十塊大洋,磕頭拜劉師培為師,就這樣成了劉師培的關門弟子。
章太炎去北京大學作學術講座,在各個大學執教的弟子馬幼漁、吳檢齋、錢玄同、劉半農等隨身服侍。章太炎演講時聲音小,只會說一口蘇州土話,不能操國語。錢玄同負責向聽眾翻譯,劉半農則負責寫黑板。雖然辛苦異常,這些舊學生卻以有為老師服務的機會為榮。
摘自《潮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