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戀有時候也是毒藥

月滿天心

你可能沒聽過“馮小青”這個名字，但你可能聽過“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的詩句，這就是她寫的幾首傳世詩作中的兩句。

馮小青本名玄玄，明晚期人，她的故事被大才子張岱記錄在散文集《西湖夢尋》之中。她原本也是世家女，精通琴棋書畫，可謂才貌雙全。可惜因政治斗爭，她全家被滿門抄斬。玄玄年才及笄，被仆人帶出逃走，暫居于馮家。馮家曾經受玄玄父母的恩惠，所以將她藏匿了起來，讓其改姓馮，名小青。

馮小青整日見花落淚，心思哀哀。年輕俊秀的馮家少爺每每見她都會心旌搖蕩，遂求父親讓她給自己做妾。他們寫詩唱和，柔情蜜意，很是過了一段神仙日子。馮小青卻沒有想到，這份愛情便是她后半生悲劇的開始。

馮小青只是小妾，她這里的如膠似漆，便映襯著馮夫人那里的凄涼孤寂。這位夫人性格潑辣且極霸道，她并不愿意裝賢惠，而是直接把馮少爺關在自己房里，不許他去小青處。

剛領略到愛情的甜蜜便被奪去，馮小青黯然神傷。她重拾筆墨，在詩詞中吐露自己的悲傷。不料，這些詩卻被馮夫人看到，她以身為小妾卻暗諷夫人善妒為名，直接將馮小青趕出了家門。

馮家在小孤山有一棟小別墅，將小青安置在那里就是馮少爺全部情意的表現了。于是，她的人連同她的詩書文墨，都被丟到了這個荒無人至的地方。除了幾個老婆子供她使喚，再也見不到旁人。

移居到孤山別墅的馮小青，對男人，對愛情，對人間，都滿是絕望。某一日，伺候她的婆子們在采買生活用品的時候，帶回了一個畫師，給她畫了一幅畫像。馮小青凝視畫中的自己，見畫中人婀娜多姿，神采飛揚，她冷寂的心里忽然吹進了一縷春風，心湖里再次起了漣漪。

她愛上了畫中的自己，每日里凝視自己的畫像。和畫中那個自己對話，成了馮小青生活里最主要的內容。

那首著名的詩作，就是她對著自己的畫像寫的：“新妝竟與畫圖爭，知是昭陽第幾名？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她時而臨水照影，時而撫畫神思，對畫中的自己愛得如癡如醉。但那畢竟只是一個貼在墻上的影子，她思戀越深，人就越枯萎。眼看著病入膏肓，她拒絕醫治，拒絕吃藥，整日只喝一小盅梨汁，面對畫像悲苦落淚。

最后那日，她沐浴熏香，面對自己的畫像輕輕拜別，慟哭而亡。那時，她還不到十九歲，除了一卷詩，一本《牡丹亭》，她在人間如驚鴻一瞥，便花容凋落，詩才散盡。

馮小青去世后，被安葬在杭州西湖孤山瑪瑙坡旁，墓碑上刻著：明詩人小青女史之墓。后世之人在得知她的遭遇后，哀憐其才華，為她孤寂的一生鳴不平，甚至在小說中讓其位列仙班，但那只是一廂情愿而已。

對于多舛的命運，沒有修煉出豁達是她悲劇的根源。她既是被命運拖了后腿，喪失掉了得到幸福的機會，也是被自己的才華困住了靈魂，逐漸窒息，直至死亡。

“人間亦有癡于我，豈獨傷心是小青。”浪漫多情是女人的劫難，但有些女人在劫難中涅槃，有些女人卻困住了自己的靈魂，成了怨念的化身。那些月夜嘆息、花間落淚，成了生活常態，她們一任自嘆自憐肆虐而來，直到席卷了自己，魂消香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