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斯詩選

董繼平　譯

托雷斯詩選

董繼平譯

阿娜貝爾·托雷斯 （AnabelTorres，1948-），哥倫比亞著名女詩人、詩歌翻譯家，生于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在麥德林長大，還一度在美國紐約生活。她早年在麥德林的安蒂奧基亞大學攻讀現代語言，畢業后前往荷蘭海牙社會研究學院攻讀碩士學位。她曾經擔任過哥倫比亞國家圖書館助理館長。她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發表詩作，迄今已出版多部詩集，主要有 《幾乎是詩歌》（1975）、《愛斯基摩女人》（1981）、《愛之嘴》（1982）、《詩》（1987）、《戰爭的詩》（2000）、《在樹葉的眨眼中》（2001）、《受傷的水》（2004）、《雄性野生動物物種的起源與目的》（2009）等多卷。她先后獲得過多種詩歌獎，還把許多同時代的拉丁美洲詩人的作品翻譯成英文。

阿娜貝爾·托雷斯是哥倫比亞詩壇上 “不再著迷的一代”（或被稱為 “民族陣線的一代”）群體的代表之一。這一代詩人的詩風受到幻滅、覺醒甚至更多的是欺騙的影響，更準確地說，是對“被騙的恐懼”。托雷斯的詩作具有小調式的、親密的嗓音的特色，寫得很有節制，且具有暗示性和啟發性，滲透著詩人對世界的不安與不滿，以及作為女人和藝術家所面臨的社會存在。同時，她的詩歌去掉了裝飾性的傳統抒情，多以現代意識和冷靜的敘述來體現深刻的日常哲理，向讀者傳達了一種人類的情感。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她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生活了一段時間，后又移居西班牙，但她的詩作從不曾遠離哥倫比亞的現實。

火車沿著軌道行駛

里里外外一片白色。我的臉，

白蠟。

我看著窗外，看見

雪擁抱樹枝。

我在前往巴黎的路上，

帶著兩只旅行袋和我所有最寂靜的時刻。

巴黎，即使

那樣陌生，也很快會

成為 “就這些嗎？”那將是那里的一切？

火車

淌著汗，沿著軌道行駛。

當我想起

我的木匠朋友

和我死去的母親

我就安靜

我就成為

這銀色風景的一部分。

三點半——國家圖書館

我的辦公室窗外

一個矮子

脫下襯衣。

他抖動襯衣，又再次穿上越過第26大街。

我感到整個哥倫比亞

都在我的眼前

脫光衣服

骯臟而孤獨的

游行隊列走過。

我被白紙包圍

極度小心地

削尖

鉛筆。

格列佛的國度

我是格列佛的國度。

當雪

飄落

他的眼睛就像兩顆留在

白色光芒下的

煤的火花。

鸛鳥的所有清晰

與我們的臉融為一體。

我是格列佛的國度

現在

每天

更深的積雪

吞沒我的海岸

當我初到法蘭克福

當我初到法蘭克福

我愛上了櫥窗中的人體模型。

每一夜我都要

在那里經過它。

它慢慢地，漸漸地變成了

一個溫暖的軀體

因為現在我沒有

可去的其他朋友

我就在一個個窗口中

不停地尋找你

卻再也沒有找到你。

人體解剖

當我的手創造你的面頰

當你的肩頭

在它上面

創造我的頭發，

就并非沒有愛情。

麻煩是我們沒有

一個國度——

在那里，我們可以

無畏地戀愛，有朝一日

死神

會在很多夜之中的一夜

把他的獵犬帶到街上

劫走我們的子孫。

害怕讀到

一個個時代都不同。

珀涅羅珀①，為了不被

晚報的皮條客

認出來

而衣衫襤褸，戴著墨鏡，

每天傍晚都要核對

那出現在

市政廳墻上的名單

害怕在陣亡者中間

讀到

尤利西斯的名字。

——————

①奧德修斯忠實的妻子。后面的尤利西斯即奧德修斯。

對生活的指導

總是帶著紙筆，

長大。安頓下來。

清晰地思考。

別

抽煙

提出忠告

發福長胖

睡得太多。

別

停止思考

變得懶散

忘記跳舞

忽視數學。

同時還

別停止唱歌

和不時

簽名。

凌晨四點

H說 “起床吧”

我的音樂日記

就開始充滿音符，

在緊身胸衣的籠子中

為了活躍起來而悸動

H，一個專業探索者，

在二手集市發現了我的琴匣。

琴匣的鉸鏈發了霉，

生了銹，

一擦刮和碰撞

就吱嘎作響。

盡管他被迫使用壓力

把琴匣撬開，

但打開時，他用心地

拿出我的琴弓。

確信我軀體的木頭

在他的手中

準備就緒

用他的唾液

和指尖

來擦它的飾面

直到它閃耀，

然后嫻熟地給琴弦調音……

剛才我給你帶來一個詞語

剛才

我給你帶來一個詞語

我還不知道它的名字。

可是它

閃耀

迅速旋轉，

樸實

倦怠，灰白，歌唱著，

寂靜

或晃動

猶如平衡木上的月亮。

這個詞語在這里

棲息在我的衣擺上，就在我的腳下，

它在我的頭上跳躍，好奇地凝視我

等待著，想知道我將怎樣稱呼它。

我開著玩笑逗弄它

用我的右腳趾憐愛地

把它踢到左腳邊。

就在它那種沒有定義的中間

它有一個美麗的記號

提醒我在中央公園野餐時的螞蟻

因為它們始終都試圖

進入萬物的中心。

致未來的愛

我在平靜的海洋上

漂流了很多天

一個個日子變成月份

又不知不覺變成一年年

知道我隨時

都可能

在離你嗓音的

第一線海岸

兩步之處傾覆，

而我們的陽光沙灘

都要被消耗殆盡。

星期天音樂會……

歌

在翱翔之際

讓那張唱歌的臉

毀容變形。

也許我——

那唱出

這些詞語的人

必須生活在

孤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