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城之戀（組詩）

田人

舊墻記

讓她坐下來，她站得久了

她已經長出了青苔

爬在她上面的青藤懶洋洋動一下

我開始慢下來，慢下來

那時候我想象是一只鳥雀

披著這遙遠的秘密

一朵云在空中

這里從此就有了我的愛

有了我現在抓住的一座山巒、一條河流

和頭頂上那片浩蕩的光明

我從此就渴望溫暖常繞在身邊

抱著我的腰，抱著我的火焰

抱著我走開的眼神

秋 天

都是一些細小的

總保持不易察覺的樣子

她膝蓋上的風云，她胸口上的山河

在我愛的時候

它們已經安靜了

這樣的秋天，太陽像一頂破草帽

一朵油菜花

這朵小小的油菜花

像一朵小小火焰，一天前在我眼前盛開

樣子是漫不經心的樣子

她細細的花，黃燦燦

她盛開時的聲音細細的，很輕柔

像一個漫無邊際的春天

無聲無息地洶涌

今 夜

夜空是一塊藍印花布

我腕間的河流，穿過愛情之城

我抱著的姑娘

像鳥兒在樟樹的葉子上親吻

夜間似潮水

我需要不停地看她

這微風中被磨損的詩意

我需要她轉身朝向我，忘掉早年的真情

這草地，這田野，這山坡，這溪澗

都是喜愛的房間

像透明的空氣，像藍印花布上的斑點

像這座愛情之城的愛情

來了又去

在黑夜中短暫閃爍

夜 鶯

你是神賜予我的，美麗的夜鶯

在清晨和黃昏，你只在我的眼眸里伸展腰肢

像是花叢中被驚起的一枝輕柔

只有風輕輕吹過，雨后夜空

我想象你翩然翻飛的畫面

起承，轉合，升騰，讀著我寫的每一首詩

可是我多想聽你歌唱啊

唱那首能劃破藍印花布夜空的歌

有一種婉轉，有一種憂傷，有一種責備

我還想畫出：你夢中的甜蜜

我期待的清晨。畫出你每個清晨的迷離

一天又一天，時間帶走了我

聽見很美的叫聲

它的叫聲，從梅灣路走到翠竹路

如此急切地穿過兩條街

如此地在霞光里

疲憊、委屈，一個世界的心痛

我穿的白襯衫，沒有洗滌

它的叫聲，并非所有人能聽見

它只噬咬我的肉身與理智

那漫天霞光，它多像一支短蠟燭

在龐大的天下燃燒

在我的墓地，看不見俗世之物

我為什么是一次苦役呢

我聽見它的叫聲

為什么不很快地拿走我

就像從美好生活中拿走一樣遺物

美麗的秋天

往前走，就到了一棵桂花樹前

這個方域將被它細碎的花香覆蓋

像浩蕩的恩情覆蓋一個國度

我想起在鄉村的那一年

整整一年，沒有人過來問候我

沒有人催促我把腳步慢下來

我只寫幸福，這朵過眼浮云

我只寫愛戀

我只剩下自己的骨頭

被螞蟻在秋天忙碌地抬著

金落日

我追不上她的腳步

她的生命沒有四季之分

她是一道神諭。我會在金色之秋

乘鶴而去，閃著金光環

每個年事已長者都像一枚金落日

講風流韻事時臉露一絲羞色

講種稻的事，講筑房的事

再過去，就是天國

致江華

碼頭邊停著的那只小木船

將把我載向河心洲。我將泛棹馮河

攙扶這異地女子。

仿佛是天地的恩情，我活著

而我不能對這個女子說

我把四十多年的悲歡帶來了這條河

帶到了她身邊

她用三小時，讓我穿過三百里山河

讓我感悟天地中

有些事物百看不厭

似這不老的瑤山，那不喜歡睡覺的星子

我向她說出了夢中的塵世

我是一位日夜都要望著太陽的人

我自己沒有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