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麗瑋
這次的奧運陣容里,首次參賽的小將人數占到了三分之二。之所以起用這么多新人,是因為郎平的目標原本就是2020年的東京奧運會。在這樣的語境下,提前4年到來的奧運金牌變得更加值得玩味。
中國女排在里約奧運會小組賽中接連輸給了荷蘭、塞爾維亞和美國,排名小組第四,在接下來的淘汰賽中將遭遇東道主同時也是上屆冠軍巴西隊,形勢無法樂觀。甚至連郎平在全部比賽結束后接受采訪時都表示:“淘汰賽交叉要去打巴西,這不是找死嗎?”但在現場的央視評論解說洪鋼向本刊回憶當時的情景,卻說,他和周圍的朋友反而都覺得一定能贏巴西。“因為我們是一支能夠戰斗的傳統強隊啊,成績不至于一塌糊涂。”一種情感成分遠超過理性分析的理由。
一向踏實努力的“優等生”中國女排,最后真的戰勝了實力更勝一籌的巴西。助理教練安家杰告訴本刊,在準備和巴西交戰前的訓練課上,隊員和教練員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那時候已經談不上怕和不怕,之前隊員還會自己算處在一個什么位置,但現在形勢一目了然”。每次備戰集訓,郎平第一個研究的對手都是巴西,但直到今年6月世界女排大獎賽澳門站時,中國隊才在8年以來的近20次交手中,首次戰勝了巴西隊。安家杰說,這一次的勝利對所有人都是一種心理解脫,“奧運會時巴西即便發揮得更好一些,她們的實力如何我們也已經有了大體的了解”。從總體實力上來講,巴西和美國仍處在第一集團的前列,但巴西隊走下坡路的趨勢已經開始顯現。巴西隊的兩個副攻手雖然是世界一流,但三個邊攻手實力都不夠,接應二傳謝拉年齡偏大,彈跳和滯空的實力不如從前,兩個主攻費加雷和娜塔莉亞,身高都不高,一個進攻線路單一,一個狀態起伏不定,三個定點攻都沒有絕對的實力。
第一局首發出場的朱婷與惠若琪搭檔主攻,澳門站戰勝巴西隊的功臣楊方旭擔任接應二傳,首發的副攻是袁心玥和徐云麗,陣容里還包括二傳丁霞和自由人林莉。中國隊開局并不理想,最后以15∶25大比分落敗。轉機出現在第二局,除了朱婷、惠若琪、張常寧、徐云麗等人的強攻外,郎平不斷調整人員起到了明顯效果,替換上場的楊方旭、劉曉彤連續下球,顏妮發球得分,中國隊將比分緊緊咬死,最后在朱婷的一粒重扣和攔網之下,中國隊以25∶23扳回一局。之后的兩局,比賽陷入焦灼,雙方各贏一局。在最后的決勝局中,中國隊憑借劉曉彤的發球、自由人林莉的幾次精彩的一傳,以及朱婷關鍵時刻扣球命中,最終以兩分優勢險勝對手,總比分3∶2,自開賽以來終于痛快地打贏了一場關鍵的比賽。
勝利之后隊里的氣氛瞬間輕松下來,郎平也開心了許多。備戰與荷蘭半決賽的訓練課上,郎平開始和隊員們開玩笑:“那天都說了是最后一堂訓練課,你們不干啊,非要再來練。我知道你們會過日子,知道場館一直訂到8月20日,提前走人家也不退錢。”教練組開始喜氣洋洋地給排球充氣,在對戰巴西前的訓練課結束之后,有一絲悲觀情緒的教練們給24個訓練球放了氣,只留了12個。
對陣曾在小組賽輸球的荷蘭隊,過程并不輕松。為了應對膠著的局面,郎平盤算著手里的后發隊員該如何運用,直到最后一個人選顏妮換上場,和二傳丁霞配合默契,終于幫助中國隊解開困局。最后由新人龔翔宇和隊長惠若琪的兩記精彩的打手出界,使中國隊在第四局獲得勝利,以總比分3∶1淘汰對手闖入決賽。

2016年5月9日,中國女排在北京光彩體育館與泰國國家女排進行教學賽。圖為中國女排助理教練安家杰在布置戰術
決賽的對手是塞爾維亞。從總體上說,中國和塞爾維亞實力接近,而在小組賽里,塞爾維亞表現絕佳,中國隊輸球并不意外。決賽前,郎平調出與塞爾維亞的小組賽錄像進行徹夜分析,第二天再帶著隊員分組學習錄像內容,制訂了有效的比賽方案。中國隊雖開局不利,但從第二局開始就迅速找到了狀態,通過攔網給塞爾維亞持續造成壓力,拉西奇的高點快球幾次被楊方旭神勇地救起,以及對方因心理不穩失誤連連,最后中國隊以3∶1戰勝了塞爾維亞,勇奪奧運會中國代表團第26金。賽后朱婷被評為本屆奧運會女排MVP,林莉被評為最佳自由人,兩人還同時入選了本屆女排最佳陣容。同時,這一場比賽也受到了全國球迷的極大關注,央視一套、五套的直播收視份額居然一度高達73%。
女排這次的12人陣容里,有9人是第一次參加奧運會,一舉奪魁可能連她們自己都沒想到。中國隊具備拿到一塊獎牌的實力。目前的世界排壇,美國和巴西的實力更強一些,中國和塞爾維亞緊隨其后,而這一次奪冠,也有塞爾維亞打敗美國的功勞。郎平在備戰與荷蘭的半決賽時就曾跟隊員們講,這一場比賽要當成兩場比賽來打,一旦輸球將與美國爭奪銅牌,我們很可能獲得第四,徹底與獎牌無緣。
除此之外,這屆奧運會中國隊有了自己的專用場館,這對隊員們的訓練幫助很大。安家杰告訴本刊,對比塞爾維亞小組賽和決賽的表現可以明顯看出,其狀態下滑非常明顯,這與比賽期間訓練量少有必然的聯系。這次女排解說嘉賓、前女排國家隊隊長馮坤也是排管中心的官員,她告訴本刊記者,在郎平的要求下,排管中心在里約為女排租用了專用的訓練館,這是中國女排在奧運會上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以往我們只能聽從組委會安排,在比賽后次日在指定場館訓練一個半小時,這個訓練量肯定不夠。我們聯系了當地的華人幫忙租場地,還聯系了車輛接送。以往乘坐組委會的車輛也很不方便,每次去訓練館練習在交通上要花費很多時間,對隊員的精力消耗很大。”專門租場地訓練對美國、日本等隊伍來說并不稀奇,但塞爾維亞還沒有自己可以全體使用的場館,在這一點上中國隊占了上風。
曾與郎平一起在美國隊、恒大女排執教,并曾在國家隊擔任郎平助理教練的李鐵鳴告訴本刊,郎平作為主教練的各種想法,排管中心都全力支持,其自由度在國家隊教練里并不多見。“以前在恒大的時候,無論是轉會外援、選擇國內運動員以及教練團隊的搭配,許家印就說都由郎導說了算,目前的國家隊可以說基本上延續了這個模式。”李鐵鳴轉投恒大女排之前,曾在遼寧女排當過主教練,感覺體制內模式對教練員的束縛較大。“省隊的吸引力不像國家隊,女排運動員們對進國家隊非常向往,國字號教練在隊內的權威性也毋庸置疑。而現在各省級專業隊隊員無論是從收入、升學還是將來的出路都不是很理想,因此專業隊模式逐漸失去了對運動員的吸引力,再加上教練員基本上沒有人事決定權和財權,需要接受項目管理中心的管理,領導要你負責訓練和比賽成績,但是在權、責、利三者不能結合在一起的情況下,普通專業隊教練的工作較難開展,在運動員當中也不容易樹立自身的威信。”
擔任國家隊主教練后,郎平不斷尋找合適人選充實自己的教練員隊伍。助理教練安家杰是主教練決策最重要的執行者。2013年郎平出任國家隊主教練時,與恒大的5年合同還沒結束,當年下半年開始的排球聯賽上,山東隊主教練安家杰為了推薦自己的隊員楊方旭進國家隊,和仍在恒大隊帶隊的郎平有了最初的接觸。“聯賽結束之后,郎導給我打過一次電話,當時我認為是她要做國家隊主教練了,和各個省的教練員都聊聊各自的情況,所以就暢所欲言說了一些。”安家杰從國家男排退役后,最開始是在山東男排當主教練。“漸漸就覺得男排有種瓶頸。誰的力量夠大,誰的發球夠兇,誰力量大失誤又少,誰就能贏球,方式簡單粗暴。這讓我開始懷疑男排未來還能向哪個方向發展。”安家杰說。2012年他轉做山東女排主教練,結果一下感覺豁然開朗,“到了女排就覺得可開發的東西還有很多。女排不像男排身體素質那么強,融入男排技術的同時,結合本身的跑動打法、串聯技術,仍然有很多創新之處”。安家杰把自己對女排未來發展的思考在電話里和郎平講:“女排的男子化不僅僅是力量,更重要的是建立接近男子的攔防體系、快速的立體進攻體系。比如后排的立體進攻逐漸和前排進攻一樣,要融入戰術進攻里,不是沒辦法的時候偶爾打一下,而是主動去打,不是高打,而是打得很低,傳得很近,接近前排的打法,但比前排的威脅更大。我覺得這種后排迅速跟上準確配合的方式應該大力發展,而且在幾年前巴西、意大利就已經開始嘗試了。郎導聽完覺得很投機,一共聊了四五十分鐘,最后她說,想教練組年輕化一些,問我是不是能放下隊伍和家庭,到北京來。”

2013年7月22日,郎平在女排身體訓練館指導隊員訓練
郎平歷來重視對教練員人才的挖掘。李鐵鳴原是汪嘉偉執教國家男排時期的主力隊員,退役之后轉會到德國甲級聯賽的冠軍球隊效力,兩年后李鐵鳴像郎平當初一樣選擇自費出國留學,赴日本的體育強校筑波大學進行深造,師從著名的排球教練學教授都澤凡夫,在學期間他與導師一起執教筑波大學男排,碩士畢業后,他在日本一家女排職業俱樂部當教練,而郎平已經轉去美國做了國家隊主教練。2006年世錦賽郎平帶隊去日本比賽,李鐵鳴去現場觀戰并與郎平進行交流,之后郎平便建議美國排球協會邀請李鐵鳴去美國做自己的助理教練。“因為日本排球訓練的特點是普遍的一傳、防守、小球串聯等基本功都非常扎實,郎導雖然覺得美國隊網上進攻、攔網實力突出,如要在世界大賽中取得好的成績,必須要爭取做到功守平衡,因此隊員們下三路的基本功亟待提高,我想郎平指導也是希望我能去美國女排幫助她把隊員的一傳、防守和小球串聯方面的能力提升起來。”
在美國隊期間,郎平帶著李鐵鳴和另一名中國教練李勇,以及兩名美國教練一起訓練。“那時候分工并不明確,每天都是所有教練員一起面對共同的問題。”李鐵鳴回憶道。之后郎平轉戰意大利、土耳其的職業俱樂部,教練構成顯然無法跟美國隊同日而語,直至她又回到國內,在恒大隊時,因為許家印的鼎力支持,教練員開始逐漸充實,但從沒有過像現在國家隊這樣,無論是人員數量還是職能分配,都顯得如此專業。
目前教練組里賴亞文兼任領隊,負責隊內的日常事務,同時兼顧副攻訓練職能;安家杰全面執行郎平的訓練意圖,同時側重磨煉接應二傳的技術;資深教練包壯在國家隊待了很多年,主要負責自由人;跟著郎平從恒大過來的年輕教練吳曉雷主管副攻;教練袁靈犀主要負責數據分析,有時也和陪打教練李童一起幫隊員訓練單項技術。此外,這支團隊里還配備了強大的保障團隊,從美國請來的體能師拉特·拉爾森(Ratt Larson)、先后來到隊里的康復師貝絲·達林(Beth Darling)和許思華(Brittni Hsu),以及運動訓練師丹尼爾(Daniel Mar Chong)。郎平還把美國隊隊醫、手術外科醫生舍溫·霍(Sherwin Ho)請到了國家隊里,這位醫生每年往返兩國若干次,在重大比賽時會隨隊前往。
此次里約奧運會,國家隊派出了13人的教練員隊伍,參加比賽的女排運動員共有12人,教練員和運動員的配比超過了1∶1,相當奢華。在比賽現場能夠下到場地里的教練員也有5人之多,據洪鋼的觀察,這個人數也是所有中國隊伍里面人員最多的,“雖然羽毛球隊的教練也不少,但主要是靠贊助商的資金支持,而且下場的教練絕對沒有這么多”。
外科醫生舍溫是芝加哥大學運動醫學協會負責人及骨外科教授。他告訴本刊記者,郎平在美國隊擔任主教練時,他也是隊里五人醫療團隊中的一員。盡管一支隊伍醫療保障人數多,但這些醫生都是利用業余時間提供無償服務的志愿者,這樣的模式在美國其他運動項目中也非常常見。隊醫大多都是專注于運動醫學方面的骨外科手術醫生,如果做得好,這樣的合作可以長期進行,對于醫生來說,為運動員進行治療是對自己醫療水平最好的檢驗方式。“沒有人比排球頂級隊伍里的運動員對肩膀的要求更高了,如果一個骨外科醫生在運動員這個層面工作,那可以認為他能夠應對一切的普通患者。”
通過郎平的牽線搭橋,馮坤、趙蕊蕊都曾赴美接受舍溫的康復手術。在經過郎平邀請成為中國隊隊醫后,舍溫又繼續為魏秋月、徐云麗、楊方旭、楊珺菁等國家隊隊員完成了手術。舍溫大多數時間都在美國,但他每年都會為中國隊物色康復師和訓練師,后兩者會隨隊訓練及生活,除了保持隊員日常訓練中的良好身體狀態,每周還要向舍溫遠程匯報隊員的情況,舍溫通過X光片和核磁共振成像來進行遠程會診,必要的時候會飛到中國來,給隊員進行治療。
中國隊原本就有兩名隊醫。舍溫加入后,沒有排斥傳統的中醫療法,包括諸如按摩、貼扎和其他非手術性療法都在與現代運動醫學方法結合使用。舍溫的目標,是讓運動員能在治療后恢復到受傷之前的身體狀態,確保可以繼續參加訓練和比賽。在此過程中,他也能夠對比出中美兩國專業排球運動員身體狀態的差異,他告訴本刊,中國運動員因為開始訓練的年紀更小,因而,年齡小的運動員身上能更多地看到過度運動帶來的運動損傷。

中國女排體能師拉特·拉爾森
去年世界杯比賽期間,朱婷在對韓國隊的一場球時扭傷了腳,這一幕讓很多中國觀眾捏了一把汗。2004年女排重奪奧運會金牌,那屆中國女排也因此被稱為“黃金一代”,但趙蕊蕊、馮坤、周蘇紅等主力隊員身上嚴重的傷病也令球迷們印象格外深刻。像朱婷一樣,趙蕊蕊也在比賽中上場沒多久就因為一個跳躍老傷復發,一瘸一拐地走下比賽場地,要知道在此之前,趙蕊蕊接受了膝蓋手術治療,并進行了長達半年的康復訓練,這只是她第一次回到比賽場上。所有人對女排隊員的傷病記憶太深刻了,以至于有些記者在采訪完總是不忘叮囑現在的隊員,“保重身體,不要受傷”。
舍溫告訴本刊,在比賽中扭傷腳踝的確可大可小,嚴重的甚至可能危及運動員的運動生命,不過幸運的是,朱婷那次崴腳已經徹底康復。“受傷之后朱婷被迅速換下場,由兩名康復師一直幫她做治療。經過一天的調整,康復師根據幾項指標數據的結果,判斷朱婷腳傷已經康復,郎平這才同意讓朱婷繼續比賽。她僅僅是錯過了一場球而已,并且最終幫助中國隊奪得了世界杯冠軍。”
記得以前看報道,陳忠和擔任女排主教練時,隊員們訓練相當刻苦。在基地集訓時,深夜12點隊員們仍在高強度地訓練。周末安排到郊區爬山,記者以為是出去玩放松,其實比在場館里訓練強度更大,陳忠和把隊員分成兩組,哪個組爬山爬得慢,就要接受懲罰,所有隊員重回山腳,重爬一次。這樣的訓練強度甚至令馮坤、周蘇紅這樣堅韌的老隊員都難以忍受,以至于她們經常練著練著就哭了起來。但郎平執教之后,這樣的超強度訓練模式不見了,隊員們在上午和下午分別進行訓練,下午6點之后就進入了相對輕松的時間,除了康復師定期為每位隊員進行康復治療,或是全隊組織看錄像研究戰術外,隊員晚上的時間都屬于自己,以至于體能師拉爾森常常擔心隊員們晚上管不住嘴,吃餅干和糖果,影響身體狀態。
拉爾森同樣來自美國。和舍溫不同,拉爾森之前就已經在中國跳水隊和柔道隊擔任過體能訓練師。去年初,他通過上海一家體育經紀公司的推薦,認識了郎平。“郎平當時正在尋找合適的體能師,我們經過一番交流,她決定聘用我。”拉爾森說,他負責每天的熱身活動和體能訓練。去年世界杯之后,我在體育總局排球館里參觀了女排的一堂訓練課,在體能師的帶領下,隊員們帶著球從場地的一側不斷翻滾、跳躍著移動到另一側,再兩兩配合,跟著動感的音樂節奏,完成一套復雜而豐富的熱身動作。拉爾森說,傳統的熱身動作已經過時了,這些新的設計更合理,既能充分激活身體,也更為科學。那次訓練課是國家隊解散前的最后一堂課,之后隊員們將回到省隊參加全國排球聯賽。拉爾森針對每個隊員的不同特點定制了個性化的訓練動作,課后發給大家,讓他們在聯賽期間仍能保持良好的狀態。“這份計劃里面90%的部分是相同的,另外10%針對每個人的職能,袁心玥攔網要保持身體重心的穩定,所以她要加強核心力量,朱婷則要加強腳踝的練習,林莉需要不斷實施跑步訓練,加快速度和靈活性。”
拉爾森首要的任務是盡量減少隊員受傷的概率。“中國隊的訓練強度比美國隊大很多,美國隊一天的訓練量只有三四個小時,一周訓練5天,但中國隊一上午就要練三四個小時,而且是一周7天持續訓練。在這種高強度的訓練模式下,讓隊員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態并不容易。但好在隊里的運動員們風險意識都在增強,比如朱婷,在日復一日揮臂扣球的訓練中,她的肩膀非常容易受傷,但她對此反應非常快,稍有不適就會馬上向教練員反饋,及時換到我這里進行治療,因此她始終保持了很好的競技狀態。要知道,很多運動員對一點點身體異常不會十分敏感,再練下去就可能會受傷。”
在拉爾森的觀察中,郎平是隊里絕對的權威。“她像一個指揮官,安排所有的一切,其他教練也都樂于聽她的,因為每個人都很珍惜跟她一起工作的機會,能從她身上學到很多東西。”郎平將日常訓練設置成一組結構清晰的訓練單元,她平時主要訓練二傳手,還隨時觀察主攻、副攻、接應、自由人各自的狀態,如果覺得副攻的防守能力需要加強,就會把隊員調整到相應教練的手下進行訓練,如果覺得隊員的體能需要改善,會把隊員交給拉爾森,之后就完全尊重體能師的專業能力。“和中國其他隊伍的教練相比,郎平更了解體能訓練的專業性,一個隊員體能如何、是否適合上場比賽、該如何訓練加強體能的哪些部分,郎平完全聽從我的意見。但我在其他隊里常常遇到的情況是,主教練告訴我,需要增強運動員的哪一部分體能,這些意見有時候并不一定科學。”
盡管訓練強度仍然偏大,但拉爾森認為郎平的訓練安排是最恰當的。“她有豐富的海內外經驗,知道什么該練,什么時候該停下來。有時候她覺得隊員練得太辛苦了,就會安排很多游戲給她們。這次奧運會期間,半決賽打荷蘭之前,隊員們還在訓練中間玩墊球比賽,輸的一方要學蜘蛛爬,最后朱婷所在的隊輸了,全隊只有朱婷爬得比較像蜘蛛。”
在入主國家隊之前,郎平時常被用人問題所困擾。在國家體制培養模式下走出來的郎平和李鐵鳴,在美國執教期間,都對美國將個人意志最大化的體育文化極不適應。“2005年打世界杯,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主力二傳手博格突然說不想參加比賽,也不說具體原因。我們國內的教練都不太能理解,在國家隊怎么可能出現隊員臨陣說不參加比賽的事情,但美國人就可以接受,盡管也不太高興,但還是能尊重隊員的決定。”結果那次比賽,美國隊沒有候補的二傳手,臨時把其他位置的一名隊員頂替過來,成績當然很不好。

李鐵鳴曾與郎平一起在美國隊和恒大女排執教,之后在國家隊擔任過郎平的助理教練
郎平回國之后,恒大隊給的硬件支持力度空前,資金和教練員團隊都能得到保障,外援也可以按照專業標準不計成本地挑選,但郎平仍然苦于國內球員選材困難。“現在國內的足球、籃球等項目已經開放了轉會市場,但排球仍然無法按照運動員自身的意愿進行流動。恒大女排曾經作為一支體制外的球隊,每年只能挑選一些國內其他專業隊退役或者非主力隊員,通過臨時轉會到恒大打球。馮坤、周蘇紅、楊昊都是已經退役后才在恒大打了一兩個賽季。”李鐵鳴說,雖然許家印很想在排球領域打開局面,郎導執教恒大女排時期每年的投入也都相當大,選擇的外援也是國際上頂尖的運動員,但是因為中國的排球聯賽并沒有真正地走向職業化、市場化,因此無法像恒大足球隊那樣取得幾連冠的成績。郎平在恒大期間所遭遇的尷尬不言而喻。
郎平當上國家隊主教練后,一個明顯的變化就是進進出出國家隊的運動員翻了一倍都不止。“第一年總共進行了三次集訓,三批一共來了40多個隊員,其中常態化的隊員有20多個。”李鐵鳴告訴本刊,以往國家隊集訓的隊員人數只有16~18個。
人數不斷增長的國家隊現在被叫作“大國家隊”。安家杰分析說,郎平在美國時因為訓練體制不同,初次體驗了大國家隊的滋味,在意大利和土耳其的俱樂部執教,同樣要適應每賽季訓練不同運動員的狀況。“有時候甚至是大換血,一個賽季所有的運動員都換了,對主教練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雖然是被動接受,但郎導也從人員靈活使用上嘗到了甜頭,現在國家隊,無論是隊員還是教練員,都具備了不斷充實的條件,和歷屆團隊相比,我們現在是一支復合型團隊。”
安家杰體會其中的好處:“前些年國家隊人員固定,老隊員退役或者狀態不行,想挖掘年輕隊員只能聽青年隊教練的意見,但隊員的真實情況只有自己上手帶過才心里有數。另一方面,人員流動起來,對調動地方隊的積極性幫助很大。國家隊不再神秘,有些運動員以前一輩子也進不了國家隊,但現在只要你有一技之長,都能到國家隊試訓。雖然最后參加奧運會的是12個人,但很多運動員都參加過國家隊集訓,熟悉我們的訓練體系,臨時抽調誰出來都問題不大。在之前的世錦賽、世界杯,以及這次奧運會上都有這種臨時抽調的情況,比如北京隊的劉曉彤,就是在最后一刻被拉回來的,她之前在隊里集訓過多次,這次回來馬上就能用,在奧運會上的表現有多好,大家都能看得到。”
人員充實之后,隊伍的組合和變化大大增加,這給對手研究我們制造了難度,當然更重要的是為我們打開局面提供了更豐富的手段。教練吳曉雷告訴本刊,現在隊里已經不存在主力和替補的明顯區分,“只有先發和后發”。而郎平也在奪冠后接受采訪時說,除了朱婷一個最強點外,中國隊目前沒有哪個位置是絕對強的,一旦誰的狀態出現了問題,就想著法用另一人找補一下。郎平出馬結束了中國隊無人可用的局面,但郎平自己清楚,這些新人存在很多問題。李鐵鳴說:“郎導永遠認為細節決定成敗,所以在訓練中拿出很多精力強調基本功,小到墊球時小臂、手腕的細微動作,都要親自上去糾正,這些問題很多教練是不太在意的。”朱婷剛進隊時防守很差,接一傳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當然現在她已經很全面了,但隊員相互彌補仍然非常重要。
今年初第一次入隊的19歲小將龔翔宇就是個例子,吳曉雷說,之所以挑選龔翔宇進隊,主要是看中了她個子高攔網好,打球沖擊力強,對國家隊接應二傳的位置是一個有力的補充。龔翔宇一進隊,就在瑞士女排精英賽上幫助中國隊奪冠,并且入選了最佳陣容。在出發里約的最后一刻,郎平選擇了龔翔宇,放棄了曾在去年世界杯上為中國隊捧杯立下汗馬功勞的曾春蕾。而龔翔宇的表現也令教練組滿意,在小組賽后的幾場關鍵比賽中,中國隊無法打開局面時,郎平派出龔翔宇打出一些變化來,每次效果都很不錯。
這次的奧運陣容里,首次參賽的小將人數占到了三分之二。安家杰說,之所以起用這么多新人,是因為郎平的目標原本就是2020年的東京奧運會。去年,朱婷、袁心玥、張常寧三個20歲上下的新人,被球迷們笑稱為“朱元(袁)璋(張)”,給中國女排帶來了新的希望,現在她們都已經是隊里的絕對主力。
仔細觀察這些小將們,第一個直觀印象就是高。在2004年女排黃金一代退役之后,中國隊曾經因為盲目追求高度,卻不敵身材矮小但技術細膩的日本、泰國隊而備受詬病。現在郎平回來了,她卻堅持了“高大化”的路線,挑選的幾名“90后”小將均身高過人,其中一出道就被寄予厚望的袁心玥全隊最高,1.99米,主力得分手、奧運會MVP朱婷1.95米,在仁川亞運會上表現出色的張常寧1.95米,再加上隊長惠若琪1.92米,老隊員顏妮、徐云麗身高分別為1.92米和1.90米等等,中國女排是此次奧運會賽場上平均身高最高的女排隊伍。
為什么要堅持“高大化”的選擇?安家杰認為原因很簡單,就像他和郎平第一次通話時談到的,男子化打法是目前女排的發展趨勢,“網上爭奪非常重要,沒有高度就沒法應對歐美的強攻和快速打法。目前這也是中國隊實力最強的部分”。但男子化潮流的核心是進攻節奏越來越快,高大的另一面是對速度的折損,這又該如何解題?
至少體能師拉爾森給了我部分的答案。他在去年世界杯之前,工作重點是幫助隊員們讓身體變得更加強壯,他說:“這個目標很快就達到了,現在隊里力量最強的是二傳手丁霞,今年新進隊的龔翔宇基礎也很好。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不再希望隊員更加的‘強壯,因為這必然會影響‘速度。所以從世界杯到奧運會期間,我的工作重點轉向了如何讓運動員變得更快上。練習舉鐵時,重量上只要保持狀態就好,關鍵是要提升舉起的速度。我認為中國隊在速度上提升的空間很大,如果明年我還在隊里工作,我的目標就是要改善隊員的飲食。說實話,中國隊的隊員和其他國家隊員相比,體脂含量偏高,有些隊員體脂率是20%,運動員至少要到15%才算合格,而降低體脂率90%要靠健康的飲食。如果中國隊偏胖的隊員能成功減重,我敢打包票,中國隊真的會是無敵的世界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