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呵 呵
給初戀織一條圍巾吧
★文/呵呵

高三那年,初戀第一次送我的生日禮物。禮物是一枚小小的紙鎮,一塊有著棕色花紋的石頭被精心打磨成了長頸鹿的模樣,相當精巧可愛。我十分喜歡長頸鹿,初戀自然也是知道的。收到“長頸鹿”的時候,我滿心歡喜,抬頭看向坐在我對面,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的初戀,只覺得這世上一切的好都在我身邊了。
我說,我也要送給你一樣你超級喜歡的東西。
初戀說,你送啥子我都超級喜歡。
我說,不行,要超超超級喜歡那種。
初戀說,好嘛,那我要你自己做的。
我說,那我拿草紙給你折個耗子。
初戀說,那我就超級喜歡你拿草紙給我折的耗子。
我自然是不能送他如此隨意的禮物的,那天之后,便開始琢磨,到底要送他什么好。
直到有一天,一位世伯到家中做客,兩個人喝酒喝得興起,居然說起我爺爺的八卦。
爺爺年輕時,留洋歸來,學識出眾,個性溫和,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就算已經結婚,也還是有年輕學生芳心暗許,還有些大膽的女同學會來央求世伯為自己轉交情信。世伯回絕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爺爺。
一個禮拜之后,爺爺去上課的時候,穿了一件駝色的毛背心。爺爺穿衣服向來講究,無論春夏秋冬,衣服都是裁剪妥帖的,即使洗得發白的舊衣服,穿到他身上,也都是干凈整齊,絲毫無損他的斯文氣質??蛇@件毛背心,看樣子就知道是手織的,針腳也是歪歪扭扭,看上去很是滑稽。便有八卦的同事問他,怎么穿了這么件背心來學校。爺爺兩手一攤,說,夫人親手織的。這件毛背心爺爺一直穿到第二年開春。這之后,便再沒有女同學來找世伯傳情信了。
聽世伯這么說了,我只覺得不可思議。每個冬天,奶奶都會給我織一件新毛衣,無論花樣還是款式都十分地好看,奶奶怎么可能織給爺爺的是那么難看的毛衣?父親笑著解釋說,是爺爺故意讓奶奶這么做的,一個向來講究的男人,會穿上毫不合身的毛衣,對自家夫人的感情,便不言而喻。
那天晚上,我便想著要用一條松軟溫暖的大圍巾把初戀緊緊纏住,要把圍巾織得很長很長,要他在起風的時候,拉出圍巾的一邊,把我裹到他的身邊去。
周末,去奶奶家吃飯時,我便纏著她,硬要學打毛線。
奶奶說,你學啥子嘛。
我說,我就要學噻。
奶奶說,難不成你要給你老漢兒(四川方言,指父親)打毛衣嗦?
我沒敢吭聲。
奶奶說,你爸曉得了,絕對要打死那個娃娃。
之后,奶奶到底是仔細教了我,織圍巾這件事,自然是不敢讓父母知道的。所以,毛線都放在我奶奶那里,幸好奶奶家離學校比較近,我每天中午借口去奶奶家睡午覺跑過去,其實是在奶奶的指導下織圍巾。
一開始總是下意識地把線扯得很緊,覺得只有這樣花紋才會均勻整齊,結果每織一針,都要用食指很用力地抵住左邊棒針的針尖,才能把線圈取下來。奶奶一直耐心地糾正著我,可惜我頗花了些時間才習慣,在這之前我的兩根食指都被戳出了瘀青。為了不被發現,奶奶幫我在指尖纏上了創可貼。
下午回到學校的時候,初戀自然是第一個發現的。
我說,哦,在奶奶家洗碗的時候盤子打破割到咯。
初戀說,哎呀,你咋那么不小心哦,幸好是洗盤子,萬一你洗燒杯的時候割到咋個辦哇。
待到父親發現的時候,我的圍巾也慢慢變長了。我看事情瞞不住了,就主動交代了織圍巾的事。
父親炸毛了:老子要打他一頓!
我說,哎呀,老漢兒!你咋不想一下,我是給你打的哪?
父親說,那你是不是給我打的嘛?
我說,不是。
父親咆哮,老子今天就要打他一頓!
不過,被父親知道之后,我就再也不用每天中午跑去奶奶家織圍巾了。而是直接拿回家里大大方方地織,邊織圍巾邊看電視。
我媽說,你這個狀態,簡直比我還老。
我看她一眼,繼續織圍巾。
父親說,你看嘛,你女兒都曉得要給男朋友打圍巾。
我看了他一眼,繼續織圍巾。
圍巾是在學校的元旦聯歡會那天織好的。聯歡會之后晚自習照常進行。我正好把圍巾趕完,裝進事先準備好的禮品袋里。等到晚自習下課,慣例地和初戀一前一后去拿車。有一層樓梯燈泡壞了,只能借上下兩層的光。我拉住他,說有新年禮物給他。
他說,啥子哦?我說,你說了的哈,要超超超級喜歡。
他說,嗯,超超超級喜歡。我遞給他手中捏的袋子,讓他自己拆開自己看。
他說,哦,圍巾啊。我說,啥子叫“圍巾啊”,是我自己打的!
他說,你打的啊?我說,啊。
他說,真的???我說,啊。
然后他就笑了。
那層樓梯光線不太好,我并不能看得太清楚??墒俏抑?,他笑了。不是平常那種,而是微微地抿住嘴唇,好像在努力忍住,不想讓別人察覺的那種笑容。那是他非常非常開心的時候,才會露出的表情。
我說,我幫你戴嘛。他說,嗯。
于是,就像我曾經想象過的那樣,我把自己親手織好的,長長的圍巾,一圈一圈地,圍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時,我心想,就這樣把你套在我身邊,永遠不分開。
然后,也像我曾經想象過的那樣,他拆下兩圈,搭到我的脖子上,把我裹到了他的身邊去。
我說,等高考完了,我跟我奶奶學打毛衣。他說,以后可不要再打了。
我說,你嫌我打得丑?。克f,你說你幫奶奶洗碗把手割到了,是不是打毛線的時候弄到的?
我說,哎呀,你咋個猜出來的?他說,你一直每天都跟我一起吃午飯,你在奶奶家洗啥子碗?
我說,哎呦,暴露了。他說,說好了哈,以后不打了。
我說,要不得,我咋個都要給我老漢兒打一條,不然他要沖到學校頭來打你。
后來,這條圍巾陪著初戀出了國。冬天的時候,零下的天氣,他把圍巾藏在厚厚的外套里,戴著去學校,年年如此。有一年,有人跟他說,這條圍巾看著舊了,我送你一條新的吧。他說,不行,這條最暖和了。
后來,我給父親織了圍巾,織了帽子,織了毛背心。他一件一件穿上,對所有的人說,看,我女兒給我打的圍巾,我女兒給我打的帽子,這個背心好看哇,嘿嘿嘿,也是我女兒給我打的。
再后來,我永遠地見不到初戀了。送給初戀的這條圍巾,被他的父親,用顫抖的雙手,整整齊齊地圍在他的脖子上。這是我能給他的,最后的陪伴。我織了另一條圍巾,長長的,兩針正兩針反的花樣。天冷的時候,我就像當年為他戴圍巾一樣,把這條圍巾,一圈一圈地,圍在自己脖子上。因為織得很長,所以很暖和。
(摘自《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