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的規(guī)矩

翟德軍

周平安是個養(yǎng)牛專業(yè)戶。前不久，他從荷蘭引進了兩頭種牛，打算繁殖后賣給鄉(xiāng)親們致富?？墒?，這兩頭寶貝牛還沒運到家，就出事了，運牛車開到半路，一頭撞到路邊的一棵大樹上，車子撞毀了，所幸人和牛都沒事，但是在處理事故的過程中，有一頭牛逃走了。

處理完事故，周平安就開始找牛，他到公路周邊的小村里打聽，功夫不負有心人，真讓他給打聽著了。有人提供線索，說是十里外有一個小財屯，村里有個放羊的老漢，最近撿到了一頭牛，無人認領。

周平安聽了，馬上開車去了小財屯。到了村里，逢人便打聽，還真有這回事，原來那個放羊的老漢叫老郭。周平安驅車趕到老郭放羊的地方，遠遠地就看到羊群之中，有一頭體格碩壯的大牛，周平安笑了，這就是自己引進的那頭牛。

周平安下了車，快步走到老郭面前，說明了來意。這個老郭聽完之后，不急不慢地甩著鞭子說：“你說的好像是真事，我信了，但是按照祖上的規(guī)矩，你要證明這牛是你的，你才能牽走。”

周平安不由得佩服起眼前的這個放羊人，老郭做得對，對于撿來的東西，不能有人認領就給，也要提防騙子。要證明這頭牛是自己的，這好辦，周平安有備而來，他拿出買牛的手續(xù)證明，遞給老郭。老郭草草看一眼，就說：“這手續(xù)只能證明你買過牛，但不能證明我撿的這頭牛就是你買的?！?/p>

周平安愣了愣，想想老郭說得對。周平安又折回家里，把車禍認定的材料和現(xiàn)場照片統(tǒng)統(tǒng)都取來，遞到了老郭的手里。老郭看了看材料，說：“這只能證明出車禍了，還是不能證明這頭牛就是你的?！?/p>

周平安聽了，反復琢磨老郭的話，別小看老郭是放羊的，邏輯性很強，說得在理。周平安反過來問老郭：“怎么才算是證明？”

老郭說：“按祖上的規(guī)矩，我不能告訴你，這要你自己去想。我也不是為難你，還有一個人來認牛，我也沒有辦法確認誰是牛的主人，誰能證明，我就把牛交給誰?！?/p>

周平安堅決支持老郭的想法：“千萬不能隨便把牛給了別人，一定要能夠證明才行！”周平安告別老郭，并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小財屯，跟村長打聽，這郭老漢嘴里說的祖上的規(guī)矩到底是什么。村長想了半天，才說：“祖上的規(guī)矩多了，也不清楚這個老郭說的是哪一條。依我看，老郭是不想給你了，你得意思意思?！?/p>

還是村長說得對，一個放羊的，突然撿頭牛，失主無法證明是自己的，你牽不走，不就成了人家的嗎？給一些補償是必要的。

周平安又找到老郭，從口袋里拿出三千元錢，遞到老郭面前。老郭看了看錢，問：“這牛到底是不是你的？”

周平安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不是我的，我會這么費勁地來找你嗎？”

老郭慢條斯理地說：“是你的牛，你給我錢干什么？你是買牛還是找牛？你要是這樣，你也不用證明了?！?/p>

周平安以為老郭嫌錢少，又加了一千元錢。老郭說：“再不把錢收起來，按照祖上的規(guī)矩，再也不讓你進村了。”

周平安只好郁悶地回去了。他靈機一動，來到了鎮(zhèn)政府，鎮(zhèn)領導聽說他引進種牛為鄉(xiāng)親共同致富，當即就給他開出證明，上面寫得十分清楚，證明周平安丟了一頭牛，小財屯放羊人老郭撿的牛，就是周平安的。周平安很有信心地回到了小財屯，他把證明遞到老郭的面前，跟老郭商量：“有了這個證明，您老就不用擔心自己有責任了，這回您可以把牛交給我了吧。”

老郭接過證明，看了老半天，說：“這里有好多字我不認識，你幫我念一念。”

周平安給老郭念了一遍，就過去伸手牽牛，老郭立刻沉下臉說：“慢！這是一張假證明?！?/p>

周平安急了：“哪里假了？鎮(zhèn)政府的紅章蓋在那里，還會假嗎？”

老郭搖搖頭說：“俺沒說章是假的，俺說這個證明是假的，鎮(zhèn)政府只能證明你丟了牛，而且還是聽你說的，這個證明沒有用。你是丟了牛，可是單子上說，我撿的牛是你丟的，這就是假的，鎮(zhèn)政府來人看了嗎？鎮(zhèn)政府認識你丟的牛嗎？他們連看都沒看，就知道我撿的牛是你丟的？”

周平安被問得啞口無言，眼看著自己的牛就在眼前，可就是牽不走，想想老郭也沒有什么錯，人家是撿了東西，也沒說不還，只是讓你證明是你的?？磥磉@牛暫時是沒辦法牽回去了，周平安一狠心，這牛先不要了，讓老郭養(yǎng)著吧。

過了半個多月，周平安家里突然來了一個人，竟然是老郭找上門來。周平安以為老郭想通了來送牛，可老郭是一個人來的，并沒牽著牛來。老郭進門后，讓周平安快點提供證明，不然，他要把牛殺了賣肉。周平安聽完，頭上的汗都淌下來了，牛可以在老郭家里養(yǎng)著，但是不能殺，他要做種牛的，于是他跟老郭說：“牛不是你的，你沒有權殺?！?/p>

老郭內疚地說：“我沒辦法了，這頭牛太能吃，我養(yǎng)不起了，我準備殺了牛，賣了肉，錢給牛的主人存著，等找到真正的主人，把錢還給人家。”

周平安暗想，這個老郭不簡單，撿了牛，不讓失主拿走，還要殺了賣錢，讓失主無計可施，真是絕了。周平安馬上拿出五百元錢，遞到老郭手上，說：“我給你點草料錢，你先養(yǎng)著，等我想出證明的辦法，連同你的操心費一起給你?！?/p>

這錢，老郭接了，臨走還讓周平安快點想辦法，時間長了，他可堅持不住了。唉，他還有理了。

過了一個多月，周平安家里的母牛開始鬧了起來，周平安發(fā)現(xiàn)，這頭牛是發(fā)情了，需要配種，他只好拉著這頭牛，來到了老郭的家里，要求用那頭牛配種。

老郭搖著頭說：“那可不行，我不是牛的主人，這事要牛的主人先同意，所以要先證明你是牛的主人?！?/p>

周平安一想，做事不能強求，只好低頭拉著牛走了。走著走著，周平安發(fā)覺后面的動靜不對，回頭一看，他笑了起來，老郭的那頭牛，自己跟著回來了，周平安本想拉著兩頭牛一起回家，反正是自己的牛，但是沒得到老郭的認可，自己不能這么做。于是，他就拉著?；氐搅诵∝斖停瑢瞎f：“我的牛放在你這里，你可要看管好，牛都跟我跑了，你在家里還不知道啊?！?/p>

老郭笑了起來：“我是故意讓牛跟你走的，我們祖上有個老規(guī)矩，誰家丟了牲畜家禽，不能光由人來認領，而是要讓動物來認領，跟誰家的動物合群一起走了，才能證明是誰家的。我不相信你，但是相信牛。”

周平安不敢相信地問道：“你說的祖上的規(guī)矩，就這么簡單？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老郭笑笑說：“其實，我早就知道這牛是你的，我以前是村里的獸醫(yī)，對牛也有了解，你說這牛是從國外引進的純種牛，我覺得不對，就跟我的老師說了，他正好去荷蘭考察，回來后證實了我的看法，所以我把這牛多養(yǎng)了些日子。你說引進了兩頭，我還想看一看另一頭是真的還是假的，現(xiàn)在都看到了，內情我也明白了，只是我想問一問，你是上當了，還是存心要欺騙別人？”

周平安慚愧地低下了頭，這兩頭牛，雖然是從國外引進的，但并不是純種的，而是低價購進的普通牛，他想貼成外國純種的標簽炒作一番，可以掙到大錢，但現(xiàn)在，他不想這么做了。他把牛牽回去后，把這兩頭牛殺掉賣肉了，因為他從老郭那里懂得了，牛丟了可以找回來，一旦信任丟失了，任何證明都無法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