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續佩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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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記憶
懷仁堂上 老帥們與“四人幫”針鋒相對
整理/續佩佩

1967年2月16日, 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碰頭會上,譚震林、葉劍英、陳毅、李先念、聶榮臻等與“中央文革”小組成員進行了又一次斗爭——史稱“二月抗爭”。陳丕顯曾任中共上海市委第一書記,他于1992年完成《陳丕顯回憶錄——在“一月風暴”的中心》。現摘編其中關于“文化大革命”初期老帥“二月抗爭”的章節,以饗讀者。
1967年2月16日,在我關押一個多月之后的這天,一場醞釀了半年之久的政治風暴在北京中南海突然爆發了。這就是后來被江青、林彪一伙誣蔑為“二月逆流”的震撼全國的“大鬧懷仁堂”事件。
說起來,觸發這次事件的引信之一還是我。
1966年底,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一伙加緊了向上海市委奪權的步伐,奪權與反奪權的斗爭激烈地進行著。1967年底元旦社論發表之后,奪權的狂潮更是一浪高過一浪,市委、市人委處于極其被動的狀態,整個上海的局勢也處于動蕩不定、岌岌可危的境地。處于這場斗爭漩渦中心的我和荻秋同志心急如焚,可又力不從心,難挽狂瀾。面對這種從未經歷過的危急情況,我和荻秋同志商量,決定向中央匯報,向中央求援。
1967年1月3日,我掛通陶鑄同志的電話,向他匯報了上海局勢的緊急情況,傾訴了內心苦衷,請求中央的支持和幫助。陶鑄同志聽完之后急切地問我:“你們能堅持一個星期嗎?最好能堅持兩個星期!”他在電話中對我又加重語氣說:“總之一句話,堅持就是勝利!”放下電話,我立即把通話情況向荻秋同志說了,并一起分析了陶鑄同志指示的含義和精神。我們都預感到,似乎黨中央將有新的決策、新的精神。因為原先中央就曾說過,“文化大革命”搞三個月,以后又說最多搞半年。按以往搞運動的經驗,我們覺得中央可能要結束“文化大革命”了。想到這一點,我們都深受鼓舞。可是從《元旦社論》的精神看,并沒有這個跡象。《元旦社論》說“今年的任務是向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和社會上的牛鬼蛇神展開總攻的一年”。想到這變幻莫測的斗爭形勢,我們又憂心忡忡;而心里總存在著一種美好的期望,希望中央盡快扭轉眼前這種危機形勢。我帶著病痛堅持著,期盼著中央的新精神。
可是我期待到了什么呢?期待到的是一場震驚,一場更大的災難!
1月10日,大街小巷的大字報、造反派的高音喇叭里傳出令我心驚的“北京來電”:“陶鑄是中國最大的保皇派!打倒陶鑄!”有的大字報還傳出了1月9日的最高指示:“毛主席說,陶鑄問題嚴重。陶鑄是鄧小平介紹到中央來的,他在十一中全會前后,執行的都是劉、鄧路線。接見紅衛兵,在報紙上、相片里、電視中,劉、鄧的鏡頭都是陶鑄安排的。陶鑄領導下的幾個部都垮了,那些部可以不要,搞革命不一定非要部。教育部管不了,文化部管不了,你們管不了,我也管不了,紅衛兵一來就給管住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震驚之極,難道這消息會是真的?根據“文革”以來的經驗,這消息大概不會錯,因為誰也不敢隨便編造毛主席的指示,即使是膽大包天的王洪文也沒有這個膽量。何況那時候政治風云變幻,康生、江青說打倒誰,誰就立即倒霉。彭德懷、賀龍已被揪、被斗,陳老總也朝夕不保,即使這樣,我仍心存僥幸,希望陶鑄同志沒有被打倒。我立即吩咐人去打聽情況。
不幸消息終于得到了證實,后來我還知道了許多更詳細的情況:1966 年12月25日,陶鑄同志在“中央文革”小組碰頭會上,因為要保護余秋里、谷牧、王任重等同志,與江青、康生、陳伯達、張春橋等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受到了這些人猛烈的圍攻。
性格直爽、剛直不阿的陶鑄氣憤至極。經過一番思考,他去找毛主席,直言不諱,慷慨陳詞,要求保護老干部,并認為“文化大革命”的形勢處于嚴重危急的緊要關頭,還流露出“京官難做”的情緒。
陶鑄的真情感動了毛主席。12 月29日,毛主席對他說:“過罷新年,你到幾個省、市去考察一下,去看看運動情況到底怎么樣?還是老問題,‘糟得很還是好得很’?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親自去看一看。幾個省、市委第一書記要保啊,上海的陳丕顯、曹荻秋,云南的閻紅彥,江蘇的江渭清……凡是能保的都要保。要救人于水火呀!你代表中央去,講話的作用會大些。”毛主席自己擬定了一個名單,大約有一二十人。
陶鑄將毛主席同他談話的記錄整理好后,立即報告了周總理。總理又慎重地請示毛主席具體保哪些人,毛主席說,凡是受到嚴重沖擊的都可以保。周總理得到了毛主席的指示,于當天下午在中央的會議上正式傳達了毛主席的指示,并說:“毛主席的指示現在就作為中央的決定。把主要工作安排一下,過了新年,陶鑄同志就出發。”
陶鑄同志電話里要我“堅持”,原來就是這個意思呀!我得知這些情況時,陶鑄同志已被打倒,成為“全黨全國共誅之”的對象。我了解陶鑄同志,我從心底里感激他,感激毛主席。
江青一伙對陶鑄同志即將代表黨中央外出考察極為恐慌。因為江青、康生、張春橋一伙的目的,就是要把全國搞亂,要打倒老干部,以便亂中奪權。因此,他們千方百計要阻止陶鑄外出調查。張春橋、姚文元提出要立即回上海,堵住陶鑄的去路。老奸巨猾的康生、江青想出了毒計,把陶鑄就地打倒,拔除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于是他們便施展惡人先告狀、先下手為強的卑劣手段,在毛主席面前告了陶鑄刁狀,栽贓陷害,使陶鑄遭受政治迫害。

資料圖:1968年,陳丕顯(左),曹荻秋(中),楊西光(右)被批斗。
陶鑄想保護一批黨的老干部,結果自己卻引火燒身先被打倒。自此,康生、江青、張春橋一伙更是肆無忌憚,有恃無恐了。全國掀起了揪斗、迫害老干部的一陣陣惡浪,陶鑄沒有能夠出京考察,張春橋、姚文元卻飛回到上海來“摘桃子”,掀起了所謂的“一月革命風暴”。
由于毛主席的指示沒有完全落實,引起了老帥們和其他中央領導同志的不滿。在1967年2月的懷仁堂碰頭會上,譚震林、陳毅等老一輩革命家拍案而起,與康生、陳伯達、張春橋等一伙進行了嚴肅的抗爭。一時間,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康生、張春橋之流,在老帥們猛烈的炮火轟擊之下,毫無招架之力。
2月16日下午,周恩來總理在中南海懷仁堂主持召開政治局碰頭會,原定議題是討論“抓革命,促生產”問題。出席會議的有康生、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謝富治、王力、譚震林、陳毅、葉劍英、李富春、李先念、徐向前等。
開會之前,與會人員陸續進入會場。在懷仁堂門口,譚震林和張春橋從不同方向走向懷仁堂的臺階,冤家路窄,狹路相逢。譚震林對張春橋投以鄙視的目光,沒有理睬這位炙手可熱的“政治明星”;老奸巨猾的張春橋深知這位老上級是個不好惹的人物,原想主動上前打招呼,可看譚震林如此蔑視他,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對譚震林的鄙視迅速作出了反應。此時的張春橋已非昔日可比了,他有靠山,已是冉冉上升、說一不二的人物了。他昂首闊步、目空一切地往前走。突然,性烈如火的譚震林扭過頭來,厲聲問身旁的張春橋說:“陳丕顯為什么沒來?”譚震林指的是進京的名單上有我,但我沒到北京來。張春橋現在是上海的“太上皇”,所以問他是理所當然的。
誰知張春橋卻板著面孔陰陽怪氣地說:“他來不了了!”

1954年10月2日,陳丕顯和譚震林在上海國慶百萬人游行大會主席臺上。
“咦,毛主席批準的,而且還專門派了專機去接,怎么來不了了呢?”譚震林看著這個新貴竟敢如此無禮,居然“一闊臉就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張春橋有恃無恐地說:“群眾不答應呀!”
譚震林怒吼道:“群眾?黨組織可以做工作呀!如果什么都由群眾說了算,還要黨的領導嗎?”
張春橋反唇相譏:“黨?黨組織不管用了。在上海,科以上干部統統靠邊站了。”
譚震林聽了十分氣憤,譏諷地對張春橋說:“噢,原來靠邊站,打擊一大片,都是你領導的呀。”
碰頭會剛一開始,譚震林便又提出了這個問題。他重問張春橋:“進京的老干部中,為什么陳丕顯沒來?”
張春橋還是說:“群眾不答應啊!”
譚震林一下氣炸了,連珠炮似的向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一伙發火了:“群眾!群眾!不要張口閉口用群眾壓人!陳丕顯從小參加革命,是紅小鬼,他有什么問題?幾個大區書記、省委第一書記有什么問題?毛主席都批準保他們,為什么你們不讓陳丕顯來北京?”
張春橋在譚震林的逼視下不陰不陽地說:“群眾起來了,這些事都要跟群眾商量,他們不簽字嘛!”
“不要黨的領導,一天到晚老是群眾、群眾!群眾自己解放自己,自己教育自己,踢開黨委鬧革命,這是形而上學!”
譚震林怒不可遏,義憤填膺地繼續吼道:“你們的目的,就是要整掉老干部,你們把老干部一個個打倒。四十年的老革命,落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蒯大富是什么東西?就是個反革命!他搞了個百丑圖。這些家伙,就是要把老干部統統打倒!”“這一次,是黨的歷史上斗爭最殘酷的一次,超過歷史上任何一次!”“捕魚問題,連續逼我四次。說政治上造成很大影響,經濟上造成很大損失。江青要把我整成反革命,好些話是當著我的面說的!”
謝富治插話說:“江青和‘中央文革’小組的同志多次保譚震林同志,從來沒有說過什么‘反革命’。”
“我就是不要她保!我是為黨工作,不是為她一個人工作!”說完,譚震林穿上衣服,拿起文件夾起身便走,一邊走一邊說:“讓你們這些人干!我不干了!砍腦袋坐監牢,開除黨籍,也要斗爭到底!”
譚震林這一番大義凜然的慷慨陳詞和質問,說出了與會的老帥們郁積心中已久的心聲,引起了在場的老帥們、前輩們的共鳴。他們早就按捺不住了。
陳毅接著說:“這些家伙上臺,就是要搞修正主義。現在有人擁護毛澤東思想最起勁!歷史不是證明了到底誰是反對毛主席,誰是擁護毛主席的嗎?”
謝富治不斷插話,以老干部身份替“中央文革”小組說好話。康生、張春橋、姚文元和王力則一言不發,低頭匆匆猛記筆記。這里引用的懷仁堂上老同志們的發言就是根據譚震林同志生前的回憶和張春橋、姚文元、王力等人的記錄整理的。他們沒有想到經他們親手記錄下來的材料,恰恰成了老一輩革命家錚錚鐵骨和他們卑鄙嘴臉的見證。
謝富治又一次插話說:“文革小組經常講震林同志好話。”
先念同志說:“不要和稀泥。現在是全國范圍內的大搞逼供信。聯動怎么是反動組織呢?十七八歲的娃娃是反革命嗎?”
譚震林說:“我從來沒有哭過,現在哭過三次。哭都沒有地方哭,身邊又有秘書,又有孩子。”
先念同志說:“我也哭過幾次。”
譚震林說:“我從井岡山到現在,你們檢查一下,哪里有一點反毛主席?”
謝富治說:“不要從個人出發,要從全局出發。”
譚震林立即回擊道:“我不是為自己!是為了整體的老干部,是為整個黨!”
先念同志說:“我們黨一貫強調大多數干部和群眾是好的。現在這樣搞,團結兩個百分之九十五還要不要?老干部都打倒了,革命靠什么?現在是全國范圍內的逼供信。這個搞法是從1966年的第十三期《紅旗》社論開始的。”
《紅旗》十三期社論提出“對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必須徹底批判”,發表在1966年10月。聽先念同志如此說,總理當即問康生:“這篇社論,你看了嗎?”
康生是分管《紅旗》的,《紅旗》雜志的重要文章,都要送他審查,而且許多文章是由他授意組織的。這篇社論明明是他參與炮制的,康生卻當面撒謊道:“我沒有看過。”
葉劍英同志說:“老干部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哪有隨便打倒的道理?照這樣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證,怎么做工作?”
老一輩革命家在會上拍案而起,仗義執言,罵得酣暢淋漓。如果說,在1966年10月的中央工作會議上大家心中更多的還是疑慮、擔憂、迷惘和觀望的話,那么,在1967年2月的懷仁堂碰頭會上,這種疑慮和迷惘已經轉化為憤怒和抗爭了。這個抗爭是在“文化大革命”以來大量血的事實的教育下所觸發的。郁積在老一輩革命家心頭的怒火像火山爆發一樣噴發出來,一時間,懷仁堂里正氣壓過了邪氣,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康生、張春橋、姚文元一伙在老帥們猛烈的炮火轟擊之下毫無招架之力。

1979年,陳丕顯和葉劍英在湖北武漢。
可是老同志們越說越激動,逞一時之氣,圖一時之快,也說了一些過頭話。沒想到后來引起江青借機發作。
懷仁堂會議的當晚,張春橋、姚文元、王力三人連夜整理出了《二月十六日懷仁堂會議記錄》,然后找江青添油加醋地作了匯報。江青聽后又害怕又惱怒,說: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我們必須反擊。接著他們便在江青那里密謀,由江青給主席寫了個字條:主席:張、姚有重要情況報告,盼速見。僅僅幾小時之后,主席就接見了張春橋、姚文元。
第二天,2月18日,毛主席召開了中央政治局會議。
毛主席說:“‘中央文革’小組執行的是八屆十一中全會精神,錯誤百分之一、二、三,百分之九十七都是正確的。……你陳毅要翻延安整風的案,全黨不答應!你譚震林也算是老黨員,為什么站在資產階級路線上說話呢?”
毛主席的批評確實是很重的,于是在這場事關黨和國家命運的斗爭中,張春橋一伙邪惡勢力再次占了上風。從2月23日至3月18日,中央開會多次,江青、康生、陳伯達、謝富治等人輪番圍攻譚震林和其他老帥們。很快,3月份,江青等人又將黨內斗爭公開于社會,在接見造反派的大小會上不斷披露被他們有意歪曲的所謂“二月逆流”真相,社會上迅速掀起一股狂熱的“反二月逆流”、“誓死保衛中央文革”、“誓死捍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