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

徐琦瑤

①父親打電話來說母親的腳崴了，讓我帶點藥回去。我馬上推掉大大小小的事，急匆匆趕回老家。自從父親被船上的起網機絞斷了右臂，結束了捕撈生涯之后，母親的擔子就重了，整天家里家外忙個不停，走起路來一陣風，而近來奶奶臥病在床，又讓她分心了不少，這次扭到腳，必是與此有關。

②到家后，才知道自己想錯了。伸著一條腿在院子里坐著洗衣服的母親說，她去郵局為阿杰寄完包裹，回來路過小學時發現大門口有幅瓷磚拼嵌的世界地圖，就過去看了看。地圖上的字太小，眼睛又花了，看得很細，就沒留意到腳邊有塊石頭，踩歪了，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

③我一低頭，差點把眼淚落在母親又紅又腫的腳上。里屋的奶奶又念叨開了：阿杰就是太懂事了，見他爹斷了胳膊，就上那么遠的地方去掙錢……

④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母親，之所以會對世界地圖感興趣，就是因為她唯一的兒子阿杰在海運學院畢業后，去了大洋彼岸，當了一名國際海員，已經一整年沒回家了。母親無非是想在地圖上那一大片藍色中搜尋兒子的足跡，盡管她從兒子的來信中只知道一個叫“墨爾本”的港口城市。

⑤我從縣城買了一幅最大版面的世界地圖，鋪展在桌上，然后把母親扶了過來。母親一見地圖，就推開我的手，一瘸一拐地向前邁步，緊接著整個身子就撲在了地圖上。我把“墨爾本”指給她看，她像孩子般地展開了笑容，看了好久，突然把臉移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太遠了！那地方孤零零的，阿杰的船要開到別的國家去，不知要在海里蕩多久呢！”

⑥“阿杰的船一直走的是國際航線中的短程，要么到新西蘭，要么到新幾內亞，你看就是這兩段。”

⑦聽我這么一說，母親又把臉貼了過來，確認之后，面露欣慰之色。

⑧在母親的要求下，我把地圖掛到了墻上，讓她隨時可看。

⑨幾天后，我打電話過去，問母親的腳和奶奶的病怎么樣了。父親從電話那頭傳來了笑聲，說兩人都好得差不多了，都愛往地圖前湊。

⑩年過八旬的奶奶也看世界地圖？我有些好笑。

11“她就讓我把各海各洋指給她看，還問我呂泗洋在哪里。”父親的聲音突然有些低沉。

12呂泗洋，這個詞我曾無數次從奶奶嘴里聽到過，50多年前的那場風暴讓好多漁民永遠地留在了長江口外這個著名的漁場上，爺爺也在其中，奶奶得知噩耗時剛好臨盆生了父親。

13兩年后，守了一輩子寡的奶奶去世了。臨走前，奶奶摸著父親那個空蕩蕩的袖管，流下了最后的淚，說：“我去見你爹了，你可要把阿杰看好。”

14整理奶奶的遺物時，在她雕花的梳妝匣里層，我發現一小卷像手指般粗的泛黃的紙，展開來一看，好像是一張自繪的地圖，上面的筆畫粗細不同，顏色不一，應該是分好多次畫成的。我看來看去，沒看出什么來，便把它拿給父親看。

15父親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隨即用哆嗦的手把紙片重新卷起，跪在奶奶的遺像前，把它點燃了。

16“娘，兒子不孝，這圖我沒有一次畫的是真的。你要讓我遠遠地繞開呂泗洋，我就把每一次出海的路線都畫給你看，讓你安心。可是這船上哪里，不是我一人說了算的，再說海那么大，船一開就是幾天幾夜，這里張網那里收網，這路線哪能說得清呢……”

17我在淚光中，不由得望向墻上那張世界地圖。其實，早在我買地圖前，弟弟阿杰就已通過電子郵件告訴我，他的船改了航線，海上航行的日子是過去的兩三倍。

（選自《讀者》）

【閱讀訓練】

1.下面句子用了什么描寫方法？體現了人物怎樣的心理活動？

我把“墨爾本”指給她看，她像孩子般地展開了笑容，看了好久，突然把臉移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太遠了！”

2.文中的地圖，有幾層含義？小說以“地圖”為題，有什么作用？

3.文中父親“欺騙”了奶奶，“我”“欺騙”了母親。請結合小說內容，并聯系生活實際，談談如何看待這樣的親情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