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中的鬼魅

馬溫

魯迅的側面頭像是我們熟悉的。向上仰著的頭，夾在手中的紙煙，還有那簇倔強的小胡子。他在演講，說的是什么，我們聽不見，但依據過往的印象，我們知道他口中飛出來的是投槍匕首，他是戰士。這個戰士死于上世紀三十年代，距離今天如此地久遠，為什么不能將他稱之為“古人”呢？不管我們當下的社會要不要這樣的戰士，魯迅總是離我們越來越遠的人。

對于此種傾向，陳丹青痛心疾首，他說，魯迅不是古人，魯迅的作品也不是古書，魯迅書中的人物仍然活著。新版的阿Q與假洋鬼子、新版的孔乙己和夏瑜、新版的祥林嫂和子君，我們身邊就有，他們“并非是舊書中的鬼魅。”魯迅漸行漸遠，大家其實無所謂得很。

畢淑敏在非洲大陸坐火車旅行，走訪過許多國家公園，晚上就在公園的客房里過夜。客房建在河邊上，畢淑敏站在窗前就能看到獵豹、犀牛、獅子、獼猴等動物在河中喝水。客房四周雖然有電網保護，畢淑敏還是覺得心驚肉跳。諸如此類的旅行見聞都被她寫在新書《非洲三萬里》之中。畢淑敏說：“到非洲去是我從小的夢想，那時候覺得非洲遙遠、陌生，我從十歲左右有這個想法，到六十多歲才得以實現，這跨越了半個世紀。”畢淑敏的最大心得是：旅游是對作家的職業要求。

這句話，作家和非作家都會雙手贊成。和動物親密接觸，和人類親密接觸，和自然親密接觸，誰不愿意呢？

畢淑敏自己的下一個旅游計劃是——到南極去。如果畢淑敏仍然能夠享受到一扇窗的接待，她可能會看到企鵝、海豹和鯨魚，這些動物生活在水中，而南極陸地上的最大動物是一種蒼蠅，體長三毫米，再大型的陸地動物就沒有了。畢淑敏會失望么？

微小的東西總是讓人輕視，比如南極的蒼蠅，可是念佛的人不敢怠慢，他們有另一套見解，他們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小小說就是這樣的一朵花、一枚葉，篇幅短小，意蘊豐厚，寫的是細節片段，反映的卻是大千世界。

正是基于這樣的理念，現在許多報刊都專門辟了欄目，為小小說提供發表平臺。有一位辦刊人說，給讀者以位置就是給自己刊物以位置，這不僅僅是發行量的問題，更是刊物為誰辦、辦給誰的大問題。一本刊物的成功應該具備三個方面的因素：一是刊物主編的視野與胸懷，二是作者的作品是否接地氣，三是讀者的認知度、喜歡度。這三個因素缺一不可。文學需要全民的熱愛，小小說作為文學品種之一，同樣需要作家、刊物、讀者的支持。小小說有不同的叫法，《金山》叫“微小說”，《北京晚報》叫“一分鐘小說”。有一位辦刊人的希望是：愿小小說成為“大”說，愿文學不以長短論“英雄”。

說到故鄉，難免不想到溫暖的房屋、食品、親人、街道和共同玩耍的伙伴，梁曉聲卻說：“我最初的故鄉是書籍。”這個感覺充滿了荒誕意味。對于少年梁曉聲，故鄉竟然是由書籍構成，我們只能猜想，梁曉聲的那段歲月一定缺失了某些常規要素。

在書中，他談到想象力。他說，未來中國人和西方人的一個區別恐怕就在想象力上，科技的成果就和想象力有關。我們孩子的想象力是低于西方某些發達國家的，而且不只是孩子們的想象力，我們文藝創作者的想象力也是低于西方人的。如果人家在想象力方面的智商是“十”，那么我們的想象力恐怕只有“三”或“四”，這是由于整個科技的成果決定了想象力。

他的這個結論，我們贊同或者否定都不是太難。哈爾濱的天價魚，其實就是想象力的產物。在一條魚的定價上，我們的同胞表現出杰出的想象精神。

余秋雨的讀書秘訣是十個字：減肥、抬頭、排序、返己、脫敏。

有些人讀了一輩子書，可是如果問他們，最喜歡哪幾本書，最敬畏哪幾本書，對自己的人格學問影響最大的是哪幾位作家，他們往往答不出來。讀書的無效和無聊，莫過于此，這樣讀書，有何快樂？書不要讀得太多，要精讀書，有選擇地讀，千萬不要濫讀，這是減肥。

要讀一些需要費點勁、出點汗的書，用仰望的姿勢讀書，更能找到生命的快感，這是抬頭。

每當進入一個新領域，首先要對閱讀書目排隊，分清主次，然后進行學習和研究，這樣就能掌握制高點，很快獲得成果，這是排序。

不喜歡讀的書就不要讀，讀書最后一定要返己，也就是返回自己。

讀書要學會“脫敏”，很多流行的書，大家都在哄傳，很重要嗎？必讀不可嗎？真正的好書，不是那么容易流行的。孔子、老子的著作，放到當時的時代、情境，參加海選，能選得上嗎？不可能的事。

最后這一條，為什么叫“脫敏”，不是太理解，大約就是奉勸大家不要追風、趕時髦吧？

有人出過一道題目考讀者：“全世界最能寫的作家是誰？”美國作家哈羅德·羅賓斯大約算一個。有一天，羅賓斯看到一條大游艇，艷羨地說，我真心想要這么個游艇。有了這個想法，他就立即行動起來。他不是劫匪，不是盜賊，他的本領就是寫作。他將自己關在旅館房間里，六七個星期就能寫出一部小說。出版商估計，他的作品在全世界一共銷售了七億五千萬冊。稿費加版稅讓羅賓斯成了億萬富翁，他有了游艇，游艇的長度是26米，他還有九輛勞斯萊斯和一架噴氣飛機，以及“不好聽的名聲”。什么叫“不好聽”？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中國的莫言也曾用六七個星期寫成了一部五十萬字的長篇小說《生死疲勞》，但根據不可靠消息，莫言沒有美國的同行那么有錢，他沒有勞斯萊斯，沒有噴氣飛機，更重要的是，他也沒有“不好聽的名聲”。作家亦舒最近出版了她的第300本書，這本書的書名是《衷心笑》，講的是機器人和談戀愛的故事。亦舒已是七十歲的老人，她上午八九點鐘起來寫作，不煙不酒不藥，寫完稿便做家庭主婦，買菜清潔煮飯。路遙和海子的寫作和這位高產的老太太完全不同，他們寫得很苦。路遙寫啊寫的，倒在了書桌上。還有一個作家，寫詩的，海子，寫啊寫的，寫不動了，最后就倒在了鐵道上，火車不知道前面臥著個偉大詩人，轟隆隆地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