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飛鳥

紅菊聽見空氣中有一種嘈雜的嗡嗡聲，玉米苗剛鉆出地面，翠綠得可愛。嗡嗡聲尖銳起來，像金屬片劃過大理石，吱吱，嘶嘶。紅菊的頭沉了，像戴了鐵箍。她用手捂住耳朵，尖銳的聲音還是震得耳膜生疼。這聲音是從哪兒發出的？紅菊一跺腳，眼淚撲簌簌掉下來。

六柱當漢奸了。賣了祖宗！賣了靈魂！丟萬輩子的人啊！紅菊站在曠野里哭了一會兒，還是不相信六柱當漢奸的事實。現在是和平年代，掙錢的路有千萬條。種地也好，打工也好，總能把日子過下去。就算日子到了過不下去的地步，也要憑力氣憑汗水硬著骨頭活下去。這個不爭氣的男人。紅菊想到這里，牙齒咬得咯嘣響。她回頭望望村子，陽光下的房子、樹木、干柴垛都了無生氣。田地里燃燒著一行行綠色的火苗，幾只灰色麻雀跳來跳去。今年種玉米的時候下了幾場雨，足墑，玉米苗出得齊。

紅菊轉身回家，端面盆和面。婆婆奪過面盆，說，菊，俺來干。院子里晾曬著剛洗好的衣裳，花花綠綠的。公公推著電動車進來，帶著箱花牛蘋果，說，菊，你愛吃的花牛蘋果。婆婆說，是哩是哩，菊還愛吃柚子，你咋沒買點？公公卸下蘋果，說，俺這就回鎮上買。紅菊說，爸，媽，不用忙了，吃過飯，還要給玉米苗追化肥呢。婆婆看幾眼公公，公公看幾眼婆婆，兩位老人露出歡喜。兒子判了四年，兒媳婦真要走，也張不開嘴留啊，兒子干了不是人干的事。

村里人開始的時候，見到紅菊一家人都像不知道六柱出了事。背后卻免不了議論，議論著議論著感覺紅菊太正常了，就有些難過。難過了一些時日就有些憤憤然了。這女人也太那個了。到底哪個呢？又都說不大清。

現在的人，不都是金錢至上嗎，做什么事情都先想著有沒有利可圖。有年國道上修橋，很多外地車從村里小柏油路上過，大家不都輪流收過路費嗎？村頭的小毛，故意在路上摔瓶子，放釘子，弄破過路車的車胎，再聯系鎮上補胎的老劉，高價補胎，倆人六四分成。聽說六柱背著相機到一些什么什么地方偷偷拍些照片，就有大把的錢。可是話說回來，再想掙錢也不能當漢奸賣祖宗啊！村里人看著紅菊該吃吃該喝喝該干活干活，心里冷笑了，最起碼也要大哭幾場，最起碼也要弄出些響動，咋就這么平靜呢。大家慢慢的臉上也冷笑了。見到紅菊一家都背過頭去。

紅菊教書的父親鄭重找女兒談了次話，大意是勸紅菊回娘家，紅菊不說話。老教師發火了，顫抖著手拍了桌子。紅菊說，我一次也沒去看他，我等他回來問他句話。老教師摔了茶杯，說，問個屁，滾。紅菊長這么大，第一次聽見父親說臟話，她咬破了嘴唇，跑進夜色里。

六柱回來那天，紅菊站在村口的橋上等。月亮圓圓地懸在夜穹，銀色的月光清涼皎潔。紅菊聽腳步聲近了，扭頭，辮子甩起來，把月光弄亂了。

紅菊，我回來了。

嗯。我問你句話。你可要說實話。

好，我一定說實話。

你干那種事是被騙的，還是開始就知道？

我……我開始就知道，我想掙錢，讓你和爸媽享福。

夜色突然暗了，月光轉眼消失了，天上的月亮像浸滿了鮮血。

紅菊，這月亮咋了？

月蝕。

六柱靠近紅菊，想抱抱她。紅菊輕輕躲開了。

紅菊說，你回來了，兩位老人有依靠了，我們離婚吧。

紅菊，你要原諒我，我——

你犯的錯我沒辦法原諒。紅菊說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