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

劉平

李二鏟夢寐以求的，就是過上王財主那樣的日子——住的是大宅院，身上穿的是紅綢大褂，腳上蹬的是千層底黑布鞋，特別是王財主吃飯那排場，更令李二鏟眼珠發紅心里亂顫：大圓桌，雕花椅子，一色的鮮艷透亮的朱紅漆；青花碗、青花盤，里面裝的是大米飯白面饅頭肉和蛋。王財主吃飯總是不緊不慢，那悠閑，真是享受，嘖！可李二鏟只能天天眼巴巴看著王財主滋滋潤潤過那樣的日子，他的日子在地里和柴房，他只是王財主家的一個低賤的下人。

李二鏟九歲就在王財主家當下人，已干了二十八年。

王財主一家一天吃三頓飯。李二鏟只吃早晚兩頓。

李二鏟是一個人在柴房里吃飯，黑土碗里永遠是棒子面糊糊山藥蛋爛白菜幫子咸菜疙瘩。柴房里沒有桌也沒有椅，裹一身破衣爛褲的李二鏟就坐在地上吃。李二鏟坐在地上喜歡把左腿盤起來，粗大的手掌笊籬一樣托著黑土碗，嘴唇“吧唧吧唧”吃得滿屋子響。

王財主待李二鏟很刻薄，屋里屋外的活永遠都干不完，肚子永遠都吃不飽。可李二鏟沒辦法，除了給王財主當下人吃飯吊命，他沒有別的活路。

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刻薄的王財主就遭了報應。雖然家財萬貫，但王財主家香火微弱，都快六十歲了，老婆才給他生了個丫頭。老婆生完丫頭第三年就死了，就剩下王財主和丫頭相依為命。王財主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丫頭身上，可看著丫頭一天天長大，王財主大失所望！丫頭長得歪嘴、斜眼、尿泡臉，還滿是麻子，真是其丑無比！

可王財主還是待李二鏟很刻薄。

李二鏟一邊暗地里罵王財主活該，一邊輕而易舉就悄悄把王財主的丑丫頭睡了。

丑丫頭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王財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過，王財主并沒有大發雷霆，他想這樣也罷，反正也沒有哪個男人愿意娶丑丫頭的，不管咋說，自己總算有了后。

李二鏟就這樣成了王財主的姑爺。吃飯時，李二鏟想上那張朱紅的大圓桌，可王財主不讓，還是把他趕到柴房吃。王財主說：“下人就是下人，別想一夜就升天！哼——”

當了姑爺的李二鏟，還是屋里屋外有干不完的活，還是每天破衣爛褲裹在身上。

兩年后，王財主得了一場大病，一命嗚呼了。李二鏟這才搖身一變，成了這座大宅院的主人。

李二鏟再也不干活了，也雇了個下人，叫狗屁頭。李二鏟也學王財主一樣，對下人很刻薄，只許下人每天吃兩頓飯，在柴房吃，吃的是棒子面糊糊山藥蛋爛白菜幫子咸菜疙瘩。

李二鏟則開始享受在朱紅大圓桌上吃飯的滋味。

這天晚上，下人狗屁頭正在柴房里就著爛白菜幫子喝棒子面糊糊，突然見李二鏟進來了。李二鏟身著紅綢大褂，腳蹬千層底黑布鞋，手捧青花碗，碗里裝的是白面饅頭炒雞蛋。

“挪挪。”李二鏟頭也不抬說。

“東家！您？……”狗屁頭看著李二鏟，有些茫然。

“不球自在，一點都不球自在，還是在這里吃飯舒服。”李二鏟還是頭也不抬地說。

狗屁頭吃驚地發現，李二鏟說著，居然就蹲了下來，坐在滿是塵土的地上，然后把左腿盤起來，粗大的手掌像笊籬一樣托著青花碗，嘴唇“吧唧吧唧”吃得滿屋子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