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詩兒那些歌

求劍者

寫詩就是唱山歌

中國的詩歌產生得比較早，在兩三千年前的周朝就有了。朝廷專門派官員到民間采風，收集民間傳唱的詩歌（相當于現在的山歌），這就是《詩經》中的“風”。比如秦地（相當于秦國）的民歌，就叫“秦風”，鄭地（鄭國）的民歌，就叫“鄭風”。漢代的民歌叫“漢樂府”，其中最出名的是《木蘭辭》，講述了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更是家喻戶曉。這些民歌講述生活、表達情感，有節奏、有韻律，這便成了詩歌。

《詩經·秦風》中有一首叫《蒹葭》，第一段是這樣寫的：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翻譯成現代的話大致是這樣的：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我愿順流而下，找尋她的方向，卻見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沒錯，這就是瓊瑤奶奶寫的《在水一方》的歌詞，經鄧麗君演唱，成了當時人人傳唱的流行歌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句從環境寫起，與“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構成一個很有夢幻色彩的優美意境：秋天，河邊的蘆葦開滿了白花，一眼望過去就像是鋪了一層白霜；心里喜歡的那個美女，她在河的那一邊。我想沿著河流去尋找她，道路艱難而漫長……從景物寫起，引發感想，這種手法在詩經中叫作“比興”，這種寫法，在散文的寫作中也常常用到。

詩人們的白話歌

魏晉時期，出了一些偉大的詩人，寫出了一些偉大的詩歌，其代表人物就有被稱為“三曹”的曹操、曹植、曹丕——沒錯，就是《三國演義》中的那個曹操、曹植、曹丕。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是曹操的詩，是不是很有《詩經》的味道？在那個戰亂的年代，人們朝不保夕，真是令人憂傷啊！怎樣才能排解這憂思呢？只好飲酒（杜康）作樂，得到暫時的安寧……

“漫漫秋夜長，烈烈北風涼。輾轉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俯視清水波，仰看明月光。……”這是曹丕的詩，讀起來是不是覺得他更像一個多愁善感的文人？漫長的秋夜，夜里還刮著北風，翻來覆去地實在睡不著，不由得披起衣服，走來走去地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露水已經打濕了我的衣裳。俯下身來看著身邊的河水，抬起頭看著明月的光輝，心事更加難以排遣了……

這些詩歌，讀起來直白易懂，卻又非常有意境。曹操和曹丕都是很了不起的政治家，他們寫出這樣細膩的感情，真是令人感動——這跟我們從小說或影視劇中看到的曹操、曹丕的形象很不一樣呢！

詩歌有規矩

到了隋唐時期，中國詩歌發展到又一個高峰，詩歌的創作逐漸形成一套“規矩”，更加講究格律，出現了律詩與絕句。這就跟前面的“山歌”“民歌”有了明顯的區別。——唐之前的詩歌叫作“古體詩”，隋唐時期出現的格律詩則是“近體詩”，也叫“今體詩”。我們從小就熟悉的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他們都是這個時期的超級大明星，和他們的詩作一起，成為了中華文化的瑰寶。

到了唐末宋初，又有一種新的詩歌形式出現了，它的句子有長有短，不像詩歌那樣每一句都字數相同，形式比詩歌更自由，人們把它叫作“詞”。詞相當于我們現在的歌詞，是為了更適合于唱而發展起來的，因此又叫“曲子詞”。它有與近體詩不同的格律，根據樂曲的不同，分成各種“詞牌”，如《西江月》《沁園春》《菩薩蠻》，等等。詞牌對每一句的字數、韻律都有規定，因此寫詞又稱“填詞”。到了元代，又出現了專門用來演唱的詩歌形式，就是“元曲”，雜劇于此產生。

現代人的現代詩

1919年前后，西方文化傳入中國，引起了中國文學的變革，這個時候，提倡用白話文創作小說、散文、詩歌，于是才有了現代小說、現代散文、現代詩歌這樣的概念。最初的白話詩，寫得還真是夠白話的，據說公開發表的第一首白話詩是這樣寫的：

兩只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

剩下那一只，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這可是大學問家胡適寫的呢！你是不是覺得比你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寫的還要差太多？并且它還不算是大白話，還講究每句字數一樣，沒有脫開古詩的影響。這首詩雖然寫得不好，但是它所寫的情景還是蠻有意思的：兩只蝴蝶被作者擬人化了，這兩只在談著戀愛的蝴蝶，開始時都往天上飛，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有一只突然飛回來了，不愿往天上飛了。剩下的那一只呢，也沒心思飛上天了，只好跟著飛回來，因為天上太孤單了。每次讀這首詩，我都想笑，覺得胡適是在認真地搞笑，太好玩了。前幾年有一首很流行的歌，也叫《兩只蝴蝶》，歌詞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 你慢慢飛

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

親愛的 你張張嘴

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

親愛的 你跟我飛

穿過叢林去看小溪水

親愛的 來跳個舞

愛的春天不會有天黑

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

飛越這紅塵永相隨

……

怎么樣，這歌詞比胡適那首寫得高明吧？高明在哪里呢？它這里面有故事，有變化，有意境。“帶刺的玫瑰”“風中的花香”“小溪水”“不會有天黑”等意象，都有象征意味，這些詩句，一層一層地展現了一只蝴蝶對另一只蝴蝶的關懷愛護之情意。

白話詩先例一開，一下子就受到大家的歡迎，一時之間，造就了許多著名的詩人，寫出了許多著名的詩作。比如胡適的學生徐志摩，就是這樣一位了不起的詩人，他的名詩《再別康橋》，寫得真是好極了：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艷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淀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云彩。

多美的詩啊！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寫過詩！這首詩把人帶到纏綿無盡的相思與別離愁緒之中，卻又有詩經的那種“哀而不傷”——哀婉而不悲傷的精髓。第一段直寫“離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云彩”，就像和情人告別一樣溫柔，難舍之中又很灑脫，不是那種生離死別的難過。第二段到第五段，分別寫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每一段一個景象，每一段一種情緒。到第六段，“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雖然想放聲歌唱，但為了不打破康橋這美好的寧靜，“我”還是忍住了，因為悄悄地離開，才是最好的。結尾一段與第一段兩句重復，形成一種“復沓”（將部分詞句反復詠唱形成一種回環美）的音樂效果，往復回旋。第一段“作別西天的云彩”，結束時“不帶走一片云彩”，在情感上有遞進。這首詩，在意境上、語言上、節奏上、形式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是現代詩中的一首杰作。——順便說一下，康橋即英國的劍橋，徐志摩曾經在劍橋大學留過學，所以此詩寫來情感充沛。

在《再別康橋》中，有許多意象也是中國古詩中經常出現的，比如“金柳”“青荇”“彩虹”“長篙”“笙簫”，等等。中國古代一直有折柳送別的風俗，《詩經》中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樣的名句。到了唐代，“折柳”更是送別的代名詞。再如“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是不是令人想起《詩經》中的“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這樣的句子？又如“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令人想到李清照的《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詩歌的語言和形式雖然變了，其意境與美還是相通的，這是詩歌千古不變的本質。

在現代詩中，還有一種不以營造意境為目標的詩，它更注重說理，此類詩比較有代表性的是臧克家的《有的人》：

有的人活著，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還活著。

有的人

騎在人民頭上：“呵，我多偉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

像這樣的哲理詩，雖然沒有徐志摩、戴望舒詩歌中的那種意象，卻也非常形象，那兩種人仿佛就站在我們面前一樣。

現代詩自白話詩開端，走了很長一段路，當然有前進，也有退步。到“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后，現代詩終于迎來了一次突變性的革命，出現了以北島、舒婷、顧城為代表的“朦朧詩派”，讓人們重新感受到了詩歌的美的力量。

顧城有一首詩《生活》：

網

沒錯，這首詩只有一個字。生活是“網”，網住了你，網住了我，這是不是很形象，很深刻，又很朦朧，很有意思？

到了20世紀80年代后期，有一位詩人不得不提，他叫海子。他在短暫的生命里，寫下了很多優秀的詩歌，對后來的詩人們影響也很大。比如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是與朦朧詩不一樣的詩歌。海子的詩寫得質樸純真，既有對幸福的向往之情，又有孤獨凄涼之意。“喂馬、劈柴，周游世界，關心糧食和蔬菜，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過一種真實的質樸美好的生活，“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這是給大自然、給所有的人溫情的擁抱，名啊利啊之類的統統不在思考之中，這才是真正幸福的生活。

古人說，“詩無達詁”，意思是詩歌這種文學藝術，沒法一句一句地來解釋，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解讀，自然也無法手把手地教你寫詩。詩不是教出來的，是你用心去體驗、去領悟，然后從心里流出來的。我們多讀詩，慢慢就會感受到詩歌的意境與美好。現在，我們來看看同齡人創作的小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