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
(吉林師范大學,吉林四平 136000)
○法學研究
刑法罪名群論綱*
□王震
(吉林師范大學,吉林四平 136000)
主持人:潘晶安
刑法罪名的分類層級中,罪名群沒有得到正式的認可,但是理論研究中,在罪名群的范疇內進行研究則是一種常見的研究模式。刑法罪名群的概念有狹義和廣義的區分,它的廣義涵義是應當被選擇的立場。罪名群還具有數量龐雜、分類標準多元等特點,因此是一個具有獨立屬性的概念。刑法罪名群具有充實罪名層級、審視罪名體系、尋找法律漏洞的價值。
罪名群;罪名層級;罪名體系
在我國刑法的罪名分類中,將罪名分為類罪名和具體罪名是一種較為傳統的分法。類罪名一般指的是《刑法》分則各章的罪名,此外,分則第三章和第六章中各節的罪名屬于小類罪名。類罪名和小類罪名都不具有司法實踐的應用價值,主要是一種歸類方式,這就使得類罪名和小類罪名的理論研究意義非常有限。在理論研究的過程中,那些具有一定內在聯系的個罪群落才更有價值。這些個罪群落中罪名少則三五個,多則十余個,甚至可達數十個,它們由于某種聯系密切相關,成為學者們在研究中常常涉及但在法律上卻無名分的一個概念。筆者認為,可以將這些個罪群落命名為罪名群。本文將嘗試對罪名群的概念、特征、價值等問題進行探討。
在我國刑法理論研究中,與罪名群相類似的概念已經存在,被學者們稱為“學理性集合罪名”[1]、“罪群”[2]或者“罪種”[3]等。但在現有研究中,這些概念或者只是在書中簡單提及,并無深入闡述,或者只是在某些文章中涉及一部分,專門撰文討論該問題的只有李永君在20世紀90年代發表的兩篇文章,[2][4]但在學界并未引起應有的重視。總的來說,對罪名群問題的專門研究還屬于學術上待開墾的處女地。將罪名群命名為學理性集合罪名、罪群、罪種,要么過分簡潔,要么過于晦澀且不夠準確,不利于該概念為更多的人所接受和理解,罪名群的提法正可以彌補上述不足,因此,筆者提倡采用罪名群一詞進行界定。罪名群的含義有狹義和廣義的劃分。
(一)狹義罪名群。有學者認為罪名群是處于某一類罪之中直接客體相同或相近的一組個罪。[4]這種定義指出了罪名群的一種常見形態,即以直接客體相同或相近進行劃分,它可以被理解為狹義罪名群。
但是,這種只以客體的相同或相近所劃分的罪名群過于狹隘。由于我國的類罪名也是以犯罪客體相同或相近進行劃分,所以其實際作用相當于在現有的類罪名層次之下,直接對類罪名進行再次劃分,其現實的效果只是在具體罪名和類罪名之間機械性地多了一個層次而已,[4]這樣導致罪名群理論的研究受到極大限制。客觀地說,這種劃分方式因為與類罪名的劃分方式標準相同,因此能夠照顧分類上的周延,但是失之于標準單一且過于機械。這樣劃分出的罪名群在群內部中的各個罪名往往缺乏緊密的聯系,顯得非常松散,使得罪名群概念庸俗化為另一種形式的隨意分類。現有對罪名群進行的研究中,確實有人就是這樣將視野只局限于圍繞直接客體所劃分的罪名群,這樣做的效果幾乎只是依照我國刑法分則中節的概念來劃分罪名群,①其局限性非常明顯。
事實上,跨越類罪名的罪名群研究已不鮮見。例如,有學者對涉及我國廣義洗錢犯罪體系的三個罪名,包括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洗錢罪、第三百十二條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和第三百四十九條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之間的相互關系進行了分析和研究,試圖彌補罪名間的裂痕,以構建更為協調的洗錢犯罪體系。[5]這種研究事實上屬于在罪名群范疇內探討的問題,其涉及的罪名在客觀上早已超出一個類罪名的范疇,其實質就是主張罪名群劃分的多元化。
(二)廣義罪名群。理論上,除了依照直接客體相同或相近進行劃分,還有些罪名群側重于以行為方式的接近進行劃分,更有些罪名群的劃分方式兼顧了客體接近和行為方式的互補等。此外,還有很多角度可以用來做罪名群的劃分標準,這就是從廣義上理解罪名群的涵義。
比較而言,林維教授所提出的罪種概念最為接近本文所提倡的廣義罪名群的內涵。他認為,罪種指“以相同直接客體、犯罪方法或犯罪對象及其他客觀聯系為依據對個罪名進行劃分后歸納的罪名”。[3]他還認為,罪種的意義在于將有一定聯系的罪名綜合研究,科學認識各種犯罪之間的關系,在個罪名與類罪名之間構筑橋梁,為單行刑事立法作指導,并為分則體系的完善,類罪名的科學分類奠定基礎。[3]這樣的看法是比較科學的,但是林維教授似乎還是認為罪名群主要的意義在于過渡和銜接,對其獨立價值強調不足。
本文采用廣義罪名群的概念,即以直接客體、犯罪行為、犯罪方法或者犯罪對象等標準對罪名群進行多元的劃分。理論上,這種劃分可選取的角度是多種多樣的,所帶來的理論價值不可限量。當前我國眾多學者在研究罪名問題時事實上都是從罪名群的視角出發。②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不是偶然的,因為罪名群的存在是客觀的,這也是本文提倡對罪名群本身進行研究,從而將這類研究引向深入的一個重要原因。
依據現有研究,我們可以認為罪名群大致上具有以下一些特點。
(一)罪名群是一系列相關罪名的集合,該集合中罪的數量少則三五個,多則可能達到十余個。例如,有學者在構建環境犯罪罪名群時列舉的罪名達到14個。[6]有時罪名群也可以從廣義上設置得非常龐大。例如,有學者將危害食品安全犯罪的罪名體系設置為包括5大類共26個罪名的龐大罪名群。[7]
(二)構成罪名群的標準是多元的,因此罪名群的種類多種多樣。
1.有些是具有相同或接近的直接客體。例如,前文所列舉的很多現有研究中圍繞的受賄犯罪、保險犯罪、環境污染犯罪和體育犯罪等形成的罪名群都屬于此類。
2.有些是以同種犯罪對象作為標準。例如,我國刑法中保護未成年人的罪名群,包括故意傷害罪、虐待罪、遺棄罪、強奸罪、猥褻兒童罪、拐賣兒童罪、拐騙兒童罪、聚眾阻礙解救被收買的兒童罪、雇傭童工從事危重勞動罪、組織兒童乞討罪、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罪、引誘幼女賣淫罪、嫖宿幼女罪等罪名。
3.有些是由于犯罪行為接近。例如,詐騙罪和集資詐騙罪、貸款詐騙罪、票據詐騙罪、金融憑證詐騙罪、信用證詐騙罪、信用卡詐騙罪、有價證券詐騙罪、保險詐騙罪、合同詐騙罪、招搖撞騙罪等構成的詐騙類犯罪罪名群。
4.有些是犯罪方法上的接近或相互補充。例如,我國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的洗錢罪、第三百十二條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以及第三百四十九條的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的洗錢犯罪罪名群。[8]
5.有時罪名群的標準會涉及多個層面。比如可能在犯罪對象上接近,同時在行為方式上互補。例如,財產犯罪中搶劫罪、搶奪罪、盜竊罪、敲詐勒索罪、詐騙罪、侵占罪、故意毀壞財物罪都是側重保護財物,在行為方式上形成互補態勢。
這里僅是嘗試列舉一些劃分標準,從理論上講,研究視角是多種多樣的。形成罪名群的罪名之間存在千絲萬縷的有機聯系,這種聯系是維系罪名群的內在因素。只要罪名間確實存在某些聯系,而這種聯系具有某種研究或者實踐的價值,都可以認為構成某種層次的罪名群。
(三)罪名群的劃分不同于機械性分類,不要求外延上的周延,因此,一個罪名完全可以在不同的罪名群中擁有一席之地。例如,前文提到的詐騙罪,既在詐騙類犯罪罪名群中處于基礎犯罪的地位,同時也是財產犯罪罪名群的重要組成部分。
(四)罪名群中往往存在一個核心性的或者基礎性的罪名,當然也有例外。例如,刑法分則第三章第一節生產銷售偽劣商品類罪名群中,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就處于該罪名群的基礎罪名的地位;詐騙罪在詐騙類犯罪罪名群中處于基礎地位等等,還有很多同類例子。但是,在財產犯罪罪名群中,各個罪名主要從行為方式上構成互補,很難說哪個是處于核心或基礎性地位的罪名。
這里筆者已經對刑法罪名群的概念和特征進行了歸納和總結,那么為什么要提倡對刑法罪名群這一概念進行研究呢?這就不能不從刑法罪名群在理論研究中的價值層面進行探討。
筆者認為,刑法罪名群的價值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充實罪名層級。截至2011年5月1日,我國刑法具體罪名總數已經達到451個,③已經初步形成了中國特色的龐大罪名體系。但是,我們對罪名的研究在現有罪名分類體系下存在著不小的局限性。
在罪名的分類中,最為常見的是類罪名和具體罪名的分類。大家比較公認的是,司法實踐中最有實際意義的是具體罪名,[9]但對于類罪名的價值,學界看法頗有差異。有學者認為,類罪名對于構建合理的分則體系有著決定性的影響。[3]也有學者指出,類罪名在我國刑法罪名體系上占有重要地位,但因其范圍過寬不盡合理。[10]有學者甚至認為類罪名本身沒有任何的實際意義,徒增混亂。[11]
最后一種看法之所以產生,主要是因為我國的類罪名與具體罪名缺乏形式上的差異,即都稱為“XX罪”,因此容易造成混淆。這種說法雖然有些道理,但是也有些極端。我國正是以類罪名為單位對整個刑法分則進行了內容上的劃分,因此類罪名是我國刑法分則構建的框架性層級。但是客觀上說,451個罪名分屬10個大的類罪名之下,其范圍確實過寬,處于同一類罪名之下的具體罪名間的聯系往往非常松散,雖然在刑法分則第三章和第六章中還有小類罪名,但是由于這種劃分本身仍然主要出于歸類的需要,因此在分則罪名理論的研究中其意義有限。所以有必要尋找到一個更有理論研究價值的罪名層次,這樣才能更有效地將存在一定聯系的具體罪名有效連接起來。
我國刑法的四百多個罪名是在編織一張龐大的法網,將值得保護的法益納入刑法保護范疇。如果只有類罪名這個層級,則這些具體罪名只是松散地組合在一起,但是依照罪名群進行構建,則可以根據不同領域、不同需求對罪名進行有機的組合。這種組合是多角度、多層次的,可以對法益提供多重的保護。從其自身的角度看,既可以承上啟下連接類罪名和具體罪名,也可以督促我們對其中的具體罪名以及這些組合的模式進行反思,其價值不容小覷。
當然,由于罪名群是由一些具有內在聯系的罪名組合而成的,勢必有一些罪名會在不同的罪名群中重復出現,同時還有一些罪名無法被歸入任何罪名群中,但是這些都不是問題,因為罪名群主要是為理論研究所設。雖然罪名在不同罪名群中重復出現,但是其定位會有差別;而那些不能被歸入罪名群的具體罪名仍然可以從另外的角度獨立發揮罪名的作用,對它們在司法實踐的應用并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罪名群是定位于具體罪名和類罪名之間的新層次,或許會對罪名理論的研究產生深遠的影響。
(二)審視罪名體系。在罪名群內,可以從罪名間的聯系出發,對于罪名群中的現有罪名進行評估,也可以對罪名群的新罪名進行定位以考查這些罪名的設置是否適當。
例如,我國刑法中交通肇事類犯罪有6個,即重大飛行事故罪、鐵路運營安全事故罪、交通肇事罪、危險駕駛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12]其中,危險駕駛罪是《刑法修正案(八)》新設的罪名。在該罪名群中,重大飛行事故罪、鐵路運營安全事故罪、交通肇事罪、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過失犯罪,從性質上都屬于結果犯;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主觀上是故意,屬于具體危險犯;從危險駕駛罪的主觀方面來看,本罪是故意,從性質上看本罪屬于抽象危險犯。從邏輯上講,按照從結果犯到具體危險犯再到抽象危險犯的順序,犯罪行為本身的可責性程度應當是依次提高的,因為它們的既遂與實害結果的距離越來越遠,但是,該罪名群中最輕微的恰恰是危險駕駛罪,這就形成了輕重倒掛的局面,因此從罪名間比較的角度來考慮,在本罪名群中增設危險駕駛罪不夠恰當,存在定位不準的問題。而且危險駕駛罪是將以往在行政上處罰的行為加以入罪,在這種狀況下,務必要考慮與其危害性相當的行為是否也應當入罪的問題,否則會導致罪名體系的失衡或者缺失,表面上解決了一種行為入罪的問題,實際上造成了更多更大的問題。醉酒駕駛入罪了,與之相應的吸毒駕駛,事實上與醉酒駕駛危害程度相當,但是卻沒有入罪,這無疑會導致刑罰攀比和罪名體系的殘缺不全。④加之,我國傳統上對于應當入罪的行為都要求其達到一定的社會危害程度,這樣,危險駕駛罪的設置本身是否合理的問題就值得我們思考。
再比如,走私類犯罪的罪名群中,包括走私武器、彈藥罪,走私核材料罪,走私假幣罪,走私文物罪,走私貴重金屬罪,走私珍貴動物、珍貴動物制品罪,走私國家禁止進出口的貨物、物品罪,走私淫穢物品罪,走私廢物罪,走私普通貨物、物品罪,走私毒品罪、走私制毒物品罪等,而對于與走私罪密切相關的武裝掩護走私的行為,卻沒有獨立的罪名,只是規定依照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條第一款的規定從重處罰。這樣就存在一定的矛盾之處:武裝掩護走私的行為從刑法理論的定性上,應當是走私行為的幫助犯,但在法條中卻不按照刑法共犯的理論來進行主犯、從犯的區分,作為共同犯罪來定罪處罰,而是給了武裝掩護走私行為一個獨立的刑期。值得關注的是,在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條第一款中,其最高可以處無期徒刑,而我國現有走私類犯罪中,許多罪名的刑期卻沒有這么高。這就意味著,武裝掩護走私這種理論上的幫助犯,可能被處的刑罰比走私犯罪的行為犯還要重。這種情形雖然在共犯中的極端情況下也會存在,但是如此規定仍會在很多情況下造成罪刑的失調。所以,從審視走私罪罪名群體系的角度出發,應當將武裝掩護走私作為獨立的罪名規定下來,納入走私罪罪名群,這樣該罪名擁有自己獨立的量刑區間也就名正言順了,更重要的是,這樣可以有效解決武裝掩護走私在理論定位上的尷尬。
在審視罪名群時,也可以對某罪名群的現狀進行評價。例如,我國財產犯罪罪名群中包括搶劫罪、搶奪罪、盜竊罪、敲詐勒索罪、詐騙罪、侵占罪、故意毀壞財物罪等罪名,這些罪名形成互補態勢,對于各種侵害財產的行為幾乎都進行了考量,大致上可以認為我們現有的財產犯罪罪名群是基本全面的。值得關注的是,我國學界近些年以來對于盜竊罪是否僅限于秘密竊取的問題討論得很熱烈。現在已經基本達成的共識是,盜竊罪不僅包括秘密竊取,也包括采用其他一些平和手段獲取。但是在達成這樣的共識之后,又需要對搶奪罪的行為和對象進行一個重新的界定,以求得盜竊罪和搶奪罪在新的界定范圍內協調共處。而這種思路本身恰恰是以罪名群的存在為基本前提的。這樣,在沒有新的財產類犯罪行為出現的情況下,基本上不需要增加新罪名了。
我國刑法理論研究中,經常有學者建議將某類犯罪從刑法中剝離出來進行專門性的規定。隨著社會的多樣化和復雜化,某類犯罪呈現獨立化傾向是正常的,但在操作層面上,對每一類罪名群都獨立進行立法構建是不可行的,因為這樣會導致立法過分龐雜。不過從理論層面承認罪名群,從罪名群的角度對某類犯罪進行構建式的理論研究則是可行的做法。
(三)尋找法律漏洞。罪名群的重要作用之一是在刑法罪名中尋找法律的漏洞。這些漏洞有時是必要罪名的缺失,有時是罪名設置上的缺陷。由于罪名群中的罪名間存在著各種各樣的聯系,因此這種缺陷在罪名群的范疇中往往體現得非常明顯。
例如,刑法分則第三章第一節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罪罪名群中,第一百四十條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是基礎罪名,位于其后的第一百四十一至一百四十八條生產、銷售假藥罪,生產、銷售劣藥罪,生產、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食品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生產、銷售不符合標準的醫用器材罪,生產、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產品罪,生產、銷售偽劣農藥、獸藥、化肥、種子罪,生產、銷售不符合衛生標準的化妝品罪都屬于專門性的罪名。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對其余的專門性罪名起到補充性的作用,立法者為了避免在這些罪適用中刑罰輕重失調,還特別規定了同時構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和其余罪時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處罰。在此罪名群中,立法者在罪名的基本設置上已經基本實現了罰當其罪,多數情況下總能找到適用的法條。但是由于立法者在對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的規定中出現了瑕疵,導致該罪本應起到的補充性作用在很多情況下無法實現。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是選擇性罪名,從理論上講,單獨的生產偽劣產品和單獨的銷售偽劣產品都能構成本罪。刑法第一百四十條對本罪構成要件的描述中特別強調了銷售金額,這導致了單純的生產而未銷售的行為不能成立本罪。[13]而且在2001年4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生產、銷售偽劣商品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條第二款也規定“偽劣產品尚未銷售,貨值金額達到刑法第一百四十條規定的銷售金額3倍以上的,以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未遂)定罪處罰。”這里的偽劣產品尚未銷售,應當包括單純生產尚未銷售和銷售者購入之后尚未銷售兩種情形,其中單純生產尚未銷售按照選擇性罪名的法理完全可以構成生產偽劣產品的既遂,而在這里只有達到一定數額之后才能以未遂處罰,該司法解釋在這里也佐證了前述的觀點,單純的生產偽劣產品的行為在本罪中難以入罪。
表面上看起來,這只是一個罪名不夠周延的問題,但是這直接導致了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在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罪罪名群中本應起到的補充性作用大打折扣。對于生產、銷售刑法第一百四十一至一百四十八條所列的專門性的物品,并沒有銷售金額的限制,因而單純的生產在這些罪名中都能入罪,這就導致了刑法第一百四十條對其余生產專門性偽劣產品的罪名事實上很難發揮補充性的作用。由于立法技術的缺陷導致了本罪名群存在重大的立法空檔,這是我們所不愿意見到的。因此,從罪名群的視野來看,我們應當對刑法第一百四十條的入罪標準進行調整,使得單純的生產行為也可入罪處罰,這樣整個罪名群才能更好地發揮作用。
再如,性犯罪罪名群大致上可以由強奸罪、強制猥褻罪、猥褻兒童罪、引誘幼女賣淫罪、嫖宿幼女罪等罪名構成。從這些罪名的設置上看,明顯側重于保護女性,特別是幼女的性權利,而對于男性,只在未成年時能夠以猥褻兒童罪加以保護。如果對成年男性進行性侵犯,在性侵犯中存在身體的傷害時可以故意傷害罪或者過失致人重傷罪入罪,如果存在侮辱行為可以侮辱罪入罪,但是如果不存在身體的傷害或者侮辱行為,在《刑法修正案(九)》之前是法律上的空白。《刑法修正案(九)》將強制猥褻的對象從婦女擴展到他人之后,對于男性的強制猥褻行為終于可以有專門的罪名進行處理了。而且考慮到罪名之間的關系和猥褻的涵義,對于男性受到強奸的行為,也可以按照強制猥褻罪進行論處,因為強奸是最嚴重的猥褻行為。這種理解符合刑法的當然解釋的原理。但是我們根據罪名群的原理可以看到,這只是一種權宜之計,最根本的途徑還是需要我們對強奸罪的對象應包括男性這一點予以認可。從這里我們可以明顯看出性犯罪中對于男性保護的缺失,因為在原屬于性犯罪的范疇中,對男性的保護只能求助于本罪名群的其他罪名和本罪名群之外的罪名來部分完成。這也是對性犯罪罪名群分析之后發現的法律漏洞。
我國刑法具體罪名數量較為龐大,如果從個罪的角度直接尋找法律漏洞則需要對所有罪名進行逐一梳理。罪名群中罪名之間聯系緊密,內在又有一定的邏輯關系,因此對于尋找法律漏洞非常有利。
四、結語
刑法罪名群問題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遺憾的是,一直以來對罪名群問題鮮有專門性的歸納和研究。其實在很多情況下,理論界對刑法罪名的探討難以離開罪名之間的聯系而做孤立性的研究,罪名群或許可以成為類罪和個罪分類之外的一個罪名層級,從而為罪名研究提供一個理論視角。因此,應當深入研究罪名群的涵義,歸納其特征,探討其價值。本文的研究只是一個初步探索,罪名群的許多層面,特別是應用層面的問題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
注釋:
①對刑法分則第三章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只是按照其中的8個節直接分為8個罪群,這樣就導致其中有些罪群的內容過于松散,例如第四節中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第170—173條是假幣類的犯罪,這幾條與該節中后面所有的罪名都缺乏實質的聯系。參見吳允鋒:《罪群式經濟犯罪規范與體系解釋》,《江西社會科學》2009年第3期。
目前,如對危險的駕駛行為刑法卻無法處理,只能從其他的角度進行行政處罰等處置。在醉酒駕駛沒有入罪的前提下,這些行為都按照行政處罰來處理,從邏輯上看并無不妥,但是恰恰在醉酒駕駛入罪之后,這種缺失反而讓人難以容忍了。而且在《刑法修正案(九)》中又對危險駕駛增加了校車運輸和危險化學品運輸等兩種情形,連續兩個修正案對同一個罪名進行修改和擴張,這在我國刑法修正歷史上非常罕見的,而且這種情形很可能還要繼續下去。
②參見陳興良、王玉玨:《建立受賄罪罪名體系的構想》,《法學》1991年第6期;李加明:《保險犯罪的罪名適用》,《保險研究》1998年第7期;王新:《國際視野中的我國反洗錢罪名體系研究》,《中外法學》2009年第3期;顏九紅:《環境犯罪罪名體系之科學構想》,《法學雜志》2009年第9期;何珍:《交通犯罪罪名體系研究》,中國政法大學2012年碩士學位論文;曹廷生:《論構建獨立的期貨犯罪罪名體系》,《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8年第4期;劉遠、趙瑋:《論我國金融刑法的罪名體系》,《政治與法律》2005年第5期;黃明儒:《論偽造罪的體系與類型》,《山東警察學院學報》2011年第6期;賈健、劉紅建:《論體育犯罪所侵犯的同類法益》,《體育與科學》2012年第6期;李聰瑩:《論我國環境污染犯罪罪名體系的完善》,浙江農林大學2011年碩士學位論文;趙廷光:《論職務犯罪體系》,《山東警察學院學報》2006年第5期;何立榮:《論中國刑法妨害司法罪名體系的缺陷與完善》,《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等等。
③參見周道鸞、張軍主編:《刑法罪名精釋》,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頁。《刑法修正案(九)》通過后,罪名數量又有了一定的擴張。
④這樣的案例并不少見。參見《吸毒男子高速上逆行48公里》,鳳凰資訊:http://news.ifeng.com/a/20140506/40164792_0.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5年2月11日;《癮君子吸食冰毒后高速路上開車逆行》,新浪財經:http://finance.sina.com.cn/roll/20141021/ 051920592593.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5年2月11日;《黑龍江一政協委員吸毒逆行,稱剛通過時光隧道》,悅讀網:http://read. haosou.com/article/?id=2e0afe3ce506cc50ec5f8d9cf79e54cb&mediaId= 11034,最后訪問日期:2015年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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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潘晶安)
D924
A
1674-3040(2016)05-0055-05
2016-06-16
王震,吉林師范大學政法學院法律系主任,副教授,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刑法學與法哲學。
*本文為吉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刑事視域中的老年人權利保障研究”(項目編號:2014B129)之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