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學鋒
對抗動刀者,需有刀或槍,企業家的“情懷”說到底無用。混改后,高管團隊自身持有足夠力度的股權,可以和國資、財務投資者的股權形成有效制衡。
話說鴻門宴上,身在項羽大軍中的劉邦有被殺之憂。樊噲對劉邦說,“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劉邦遂不辭而別,躲過一劫。
2000多年后的2016年7月1日,萬科董事會否決了寶能系召開股東大會罷免董事的議案,核心是罷免董事長王石為首的內部董事。但是,在截至7月6日持股25%的寶能系面前,持股4.1%的萬科管理層,類似“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刀還是隨時會砍下來。
王石口中“典型的混合所有制公司”的萬科,面臨創始企業家出局,乃至動搖萬科十幾年相對穩定的混合所有制的可能性。這背后是,據中國公司法,股東享有資產收益、參與重大決策和選擇管理者等權利,遵循資本多數決:資本無情,持股比例占優乃至控股是刀,再優秀的職業經理人也只是魚肉。
國企發展混合所有制,企業家領銜的高管團隊是內因,政府/國資監管機構、戰略/財務投資者是外因,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高管團隊擁有相對充足的動力、壓力、自主權,和企業形成真正的命運共同體,是混改成功、可持續的關鍵壓艙石,無此壓艙石則容易翻船。而合法、最市場化的壓艙石就是:高管團隊有效持股。有效持股,意味著持股比例很大、位居重要股東、持股價值是高管們最核心的財富乃至大力度借錢入股、遠超數倍年薪:自己也成為刀,對其他重要股東形成有效制衡。
有效持股方能成真正的主人
相較長期是職業經理人的王石,綠地集團、洋河股份等企業的混改,高管團隊做到了有效持股。
綠地1992年以純國企起步。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時綠地很困難,為推員工持股董事長張玉良跟員工做工作,要與公司同命運,拿不出錢的由公司財務部出面跟銀行做工作借錢:他借款最多,達300萬元,在當時是巨款。2003年張玉良領銜的職工持股會持股達到高峰,為58.77%。2015年8月18日,綠地上市,間接持股1%的張玉良身家逾20億元—其身家性命和企業捆綁了。上市后,上海國資委通過兩家國企持股綠地46%,員工持股以28.89%居單一第一大股東,張玉良的董事席位由員工持股推薦,支撐了他的獨立性、不由國資委任免。
2002年洋河股份成立,國有獨資的洋河集團持股51.1%,洋河股份董事長楊廷棟、總經理張雨柏等14人核心團隊共持8.41%。2006年,洋河股份增資擴股,第二大股東藍天貿易(63名洋河中層以上管理人員及業務、技術骨干出資成立,楊廷棟占股32.69%)持12.61%,第三大股東藍海貿易(63名洋河中層以上管理人員及業務、技術骨干出資成立,張雨柏占股34.84%)持11.83%。于是,員工持股總計約30%,居第二大股東,洋河集團持股降為38.6%。國資、員工持股、社會股東股權大概是三分天下。此次入股員工舉債力度更大,以張雨柏為例,其向藍海貿易出資及提供借款總計890.4萬元,其中自有資金90.4萬元、借款800萬元,即89.8%是借款。
此混改實現了高管團隊有效持股:楊廷棟2012年卸任董事長后稱“我的工作、事業和根本利益都在洋河”;張雨柏稱,“2002年那次改制的時候,我購買了72萬股。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壓力。是我用身家性命作抵押,舉債投資入股。所以逼得我們只能向前,不能向后,只有化壓力為動力的份”。
聯想控股以國有科研院所辦企業起步,2015年上市:國資國科控股持29.1%;兩家員工持股機構分別持20.4%、7.56%;戰略投資者民企中國泛海持17%;核心高管團隊共持9.43%,其中柳傳志持2.89%。即,無控股股東、國資居單一第一大股東、員工持股超國資、高管團隊持股較多。2016年,72歲的柳傳志仍為董事長。
中聯重科1992年以純國企起家,截至2015年底,前兩大股東湖南國資委、員工持股分別持股16.35%、9.29%,即無控股股東、員工持股對國資形成制衡。員工持股的主角詹純新一直是最高領導。
純粹的民企,員工持股往往是直接持股:持股者的壓力、動力更直接,包括“套現”更方便。混改實踐中,為形成持股合力從而增強話語權、深度捆綁,不少企業采取了高管、骨干通過一個或幾個持股機構一起間接持股的方式,領軍人物在持股機構居第一大股東,如洋河、中聯重科。高管們個人直接持股,在形成持股合力、深度捆綁力度方面,不如間接持股。
持刀的邏輯
項莊舞劍,劉邦命危。赤手空拳如何抵抗大刀?混改中,高管持股需“有效”,有著深刻的邏輯。
首當其沖的是保障混改的動力充足。長期以來,資本強勢、勞動弱勢,資本所得、勞動所得之間的關系失衡,乃至利潤侵蝕工資現象嚴重。一言以蔽之,無股權不富。通過強力持股謀得股權大幅增值,即求財,是創業者創業的核心動力之一—混改本質上是核心團隊領銜的創業,突破傳統國企體制機制束縛,獲得更好的發展成果。無強力持股,難有創業意識、動力不足,無法公平合理地享受發展成果,容易激發道德風險造成多輸,經典案例就是褚時健。王石長期以職業經理人身份執掌萬科,企業大發展,年利潤超百億、市值超2000億元,他縱然能偶爾年薪千萬,財富也遠不及個人持股1%:能超10億。
壓力是動力的另一面。參與了中聯重科等混改的弘毅投資總裁趙令歡稱,核心管理層有效持股對企業改制后的健康發展起著決定性作用,所謂有效持股,就是如果把企業搞砸了,自己就會跟著“傾家蕩產”,管理層的利益和改制后的企業的利益一定要綁在一起。傾家蕩產,意味著壓力山大,倒逼核心團隊全力以赴搞好企業,乃至以企業為家:在傳統國企,則往往無過便是功,不“出事”的話職位能上不能下、薪酬能高不能低,最大的壓力是觸碰紅線職位不保,而非企業發展差的話自身經濟上遭受重大損失,更不會像有的民企老板因企業大虧、破產被逼債而自殺。
隨著混改特別是有效持股的實施,高管們的身份勢必徹底從亦官亦商轉為市場化、不再享受傳統國企那樣離職后由上級“安排工作”,這種壓力同樣會倒逼搞好企業。總經理張雨柏“用身家性命作抵押,舉債投資入股,只有化壓力為動力”,洋河股份后來居上成為白酒業第三,他由是身家超10億元。
另外一個核心意義是確保強有力的話語權、自主權,破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資本雇傭勞動,優勢持股是刀,散戶、職業經理人均是魚肉。對抗動刀者,需有刀或槍,企業家的“情懷”說到底無用。混改后,高管團隊自身持有足夠力度的股權,可以和國資、財務投資者的股權形成有效制衡,從而確保自主權乃至企業家為首的核心高管團隊地位的長期穩定,掌握自己的命運。從某種意義上說,混合所有制的萬科目前出現重大危機,重要原因是員工持股力度不夠,對央企華潤、“門口的野蠻人”寶能系無法有效制衡。
目前,混合所有制企業中,高管團隊持股較少的并不鮮見。例如,截至2015年底,國企起步的格力電器的前兩大股東是國企格力集團18.22%、民企河北京海擔保投資公司8.91%,董事長董明珠持股0.73%,高管團隊持股很少。董明珠力挺王石,不唯“情懷”使然,定也是感受到了萬科高管持股“不夠有效”的赤裸裸的警示。
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難,高管團隊有效持股是巨大的利益觸動。想要做到高管有效持股,挑戰頗大。2016年國企改革已進入落實年,今年6月,中央巡視組向國務院國資委黨委反饋專項巡視情況,包括推進國資國企改革進度較緩。這需要大力解放思想,沖破藩籬。
高管自身是關鍵,包括在合規的基礎上善于持股,涉及持股時機、人員、比例、方式等,并致力于破除一股獨大,形成相對均衡的股權結構:這些方面先行者已探索出一套辦法。同時,勇于放棄體制內身份,不留非分之想。混改后因持股成巨富的TCL集團董事長李東生,曾放棄成為惠州副市長;張玉良婉拒成為上海一個縣長的機會;張雨柏2002年以副縣長空降洋河股份,至今沒回官場。
從趨勢來看,商業類國企高管亦官亦商的日子是不可能再持續多久:2015年新興際華開創了央企董事會選聘總經理(對總經理契約化管理)、2015年起山東省屬國企經理層實行契約化管理就是信號。資本無情,與其感慨王石坐等被顛覆淪為魚肉、艷羨柳傳志破解了轉型難題,不如積極擁抱混改,當年鴻門宴后的劉邦,不也是通過積極厲兵秣馬(有點類似不斷增持股權),從魚肉變為最牛的刀,掌握了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