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的權利

陳魯民

報載，父親和上高中的兒子拌嘴。父親嫌兒子不努力，期末沒考好，說你這樣下去會平庸一輩子。誰知兒子毫不示弱，當即回嘴：“平庸咋了？平庸招誰惹誰了？平庸也是人生的權利！”

我覺著這孩子說得沒錯，因為我也是一個平庸的人。與那些杰出者相比，也會自慚形穢，但冷靜下來想想，我這樣活著也挺不錯，舒適自然，波瀾不驚。平庸是一種權利，平庸的人雖與世無爭，不愿拔尖，只要能自食其力，自得其樂，把他那一畝三分地收拾好，又不拖累他人，不危害社會，就無可指責。其實，看看我們的周圍，絕大多數人都是在這樣生活的，他們默默無聞，不聲不響，工作一般，收入一般，見識一般，生活質量一般，像一棵小草一樣平凡無奇。

人生在世，歧路多多。追求卓越，是一種選擇；甘于平庸，也是一種選擇。二者完全可以并行不悖，各得其所。追求卓越，固然可以成為馬云、王石、俞敏洪、雷軍那樣的商界巨子，可以成為莫言、劉翔、張藝謀、章子怡那樣的文體明星，可以成為屠呦呦、錢學森、袁隆平、鄧稼先那樣的科學巨匠，但畢竟成功的概率很小，用萬里挑一來說也不算夸張。而甘于平庸，則會成為像我和周圍的許多平民百姓一樣，多如恒河沙數，雖無聲無息，不驚不奇，對社會進步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沒有我們這些人形成的巨大塔座，就不可能有高聳如云的塔尖。

曾有一首流行很廣的歌曲《小草》：“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據說是因為不夠勵志，甘于平庸，落后于時代，如今已很少有人唱起。而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未來不是夢》《飛得更高》之類的勵志歌曲。但整來整去，到末了，還是“小草”居多，“飛人”偏少。原因很簡單，決定一個人是否平庸，除了個人選擇，還有社會選擇。能力、水平、機遇、環境，都有相當的話語權，不是你不想平庸就能不平庸的。

成熟的社會，不會老在討論平庸與否的問題，更不會強迫他人不平庸，推崇人人都遵從自己的內心選擇。你可以不甘平庸，但不能要求人家和你一樣；你可以寫心靈雞湯啟發別人不平庸，但不要奢望你的文章有多大作用。漢光武帝劉秀選擇面南稱帝，他的同學嚴子陵選擇垂釣山野；山濤選擇出世做官，同為竹林七賢的嵇康選擇入世隱居；杜魯門選擇當美國總統，他的哥哥選擇做一個種土豆的農夫。前者享受杰出人物的榮耀，后者享受平靜生活的樂趣，幸福指數不一定就比前者低。孰優孰劣，孰高孰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理智的父母，也不會強制自己的子女去選擇某種生活模式。學者龍應臺在《親愛的安德烈》一書里記下這樣一段對話。兒子：“媽，你要清楚接受一個事實，就是你有一個極其平庸的兒子。我幾乎可以確定我不太可能有爸爸的成就，更不可能有你的成就。我可能會變成一個很普通的人，有很普通的學歷，很普通的職業，不太有錢，也沒有名，一個最最平庸的人。你會失望嗎？”媽媽：“對我最重要的，不是你有否成就，而是你是否快樂。”

不知道有多少媽媽會像龍應臺那樣坦然豁達地接受孩子平庸的事實。但現實就是這樣殘酷，不論你是否愿意接受，根據統計，無論如何，整個社會只有不超過5%的精英；85%的學生會是十分普通、平庸的；還有10%的孩子因為種種原因，甚至會淪落到社會底層，成為接受救濟的群體。

平庸是我們的權利，請尊重這種權利。你可以出將入相，功成名就；我也可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編輯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