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無心
2016年3月11日,美國FDA(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發布了一份進行轉基因蚊子釋放試驗的征求意見稿。試驗的目的是用一種轉基因蚊子去解決它們在自然環境中的同類,從而切斷塞卡病毒的傳播。
美國相關的主管部門仔細審議了這項試驗可能帶來的環境影響,結論是它不太可能對包括人類在內的非目標物種產生任何不利影響。因此,FDA發布了這一初步的FONSI決定(Finding Of No Significant Impact,意為“未發現顯著影響”)。在30天內收集公眾意見,然后決定試驗是否進行。
在轉基因技術如此敏感的今天,為什么FDA要批準這項試驗呢?讓我們從人類與蚊子的斗爭說起。
小小蚊子令人類疲憊而無奈
蚊子是世界上無處不在的生物。許多蚊子攜帶著病毒或者寄生蟲,當它們叮咬人類,病毒或者寄生蟲就會感染人體。比如瘧疾,就是蚊子傳播的典型疾病,每年因為瘧疾而死亡的人多達數十萬。
殺滅蚊子、切斷傳播途徑是解決這些疾病傳播的核心手段。在中國,蚊子曾經是“四害”之一,政府發起群眾運動來殺滅蚊子。
但是,蚊子的變異能力能強。對于人類對付它們的任何手段,它們都能很快產生抗性。在人蚊大戰中,人類不得不使用高毒的農藥,比如DDT。DDT為解決瘧疾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但同時也帶來了嚴重的環境問題,使得許多國家不得不禁止了它的使用。這使得DDT甚至成了“曾經認為很好的科學發現,最后危害人類”的例子。但是,在瘧疾嚴重的地區,比如非洲,用DDT之外的手段對付起蚊子來力不從心。于是,在“因瘧疾而死人”和“DDT危害環境”的兩害相權之下,非洲不得不繼續使用高毒的DDT。
在世界其他地方,瘧疾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是蚊子傳播的其他疾病,比如登革熱、塞卡病毒、黃熱病等等,依然讓世界各國衛生部門頭痛不已。
一種轉基因蚊子被選中
埃及伊蚊(Aedes aegypti)是蚊子的一種,是傳播登革熱和塞卡病毒的罪魁禍首。2009年和2010年,美國一些地區爆發了登革熱。雖然人類很清楚控制了埃及伊蚊就能控制這一疾病的傳播,但實際做起來還是力不從心。在花費了數百萬美元之后,蚊子還是沒有得到有效的控制。美國的衛生官員們不得不考慮其他的方案。在這種背景下,一家公司開發的轉基因蚊子被選中了。
埃及伊蚊成體 ?By Muhammad Mahdi Karim (www.micro2macro.net)
這一轉基因操作的目標并不是直接清除登革熱病毒,而是殺死埃及伊蚊——它所傳播的任何病毒,也都會被消除。所以,雖然起初選擇這一方案的目標是登革熱,但后來塞卡病毒也成為了它的目標。
被感染的埃及伊蚊叮咬人時可以傳播寨卡病毒。據估計,五分之四的感染了塞卡病毒的人沒有任何癥狀,所以不知道自己已經中了招。如果出現癥狀,最常見的是發熱、皮疹、關節痛和結膜炎(紅眼睛)。麻煩的是,塞卡病毒迄今沒有疫苗,如果懷孕婦女感染了,會傳遞給胎兒。
本來美國是沒有塞卡病毒的,但近年來隨著國際交往的頻繁,寨卡病毒而被帶進了美國,在佛羅里達爆發了。
轉基因技術如何殺滅埃及伊蚊
在FDA批準試驗的這種轉基因埃及伊蚊體內,會產生一種毒素。在實驗室里,這種毒素為四環素所抑制,所以對蚊子沒有影響。一旦把它們釋放到環境中,脫離了四環素的抑制,毒素就被激活了。
不過,這些毒素不是立即殺死蚊子。這些釋放的雄蚊子到自然界中與雌蚊子交配,產生的后代體內會含有這種毒素。在蚊子幼蟲發育的早期,毒素產生活性,從而殺死它們。也就是說,這種技術是讓交配的蚊子們失去繁殖能力來滅蚊。
這種蚊子已經在巴西、巴拿馬和加勒比海的開曼群島進行過試驗,效果達到了預期,所以開發者申請在美國進行釋放試驗。正好美國佛羅里達爆發了埃及伊蚊傳播的塞卡病毒,FDA也就打算批準在那里進行一次試驗。
毫不意外,在許多公眾對轉基因技術充滿顧慮的今天,這樣的一個打算必然面臨著許多爭議。比如,對基因改造產生的這些毒素,蚊子也可能進化出抗性或者解毒機制,從而讓這種手段失效。到那時,蚊子的繁殖又回到目前的狀態。再比如,當地已有居民反對,聲稱“不做小白鼠”。
基因偏向技術,強大得讓人擔心
其實,釋放改造過的蚊子去對付蚊子,在半個世紀前就開始了。那時候,釋放的是絕育的雄蚊子,讓它們去跟自然界的雄蚊子競爭。跟絕育蚊子交配的雌蚊子,就無法產生后代。這一方案的核心,在于有多少絕育蚊子進入環境。它們的數量不會增加,對蚊子數量能產生多大的影響,取決于它們與野生蚊子的力量對比。
實際上,我們的目標并不是消滅蚊子,而是消滅蚊子所帶的病毒或者寄生蟲。在自然界,并不是所有的蚊子都會攜帶病毒和寄生蟲——這樣的蚊子應該是有某種抗體來對抗病毒和寄生蟲。如果把這些抗體基因轉移到那些傳播病毒的蚊子體內,這些轉基因蚊子就不再助紂為虐,能夠與人類和平共處了。人類,也就不會再處心積慮地消滅它們了。
不過,按照孟德爾遺傳規律,一個能產生抗體的蚊子,到了自然界跟野生同類交配之后,第二代中攜帶這些抗體基因的只有一半,到第三代中更只有四分之一。也就是說,即使有了這樣的蚊子,釋放到自然界之后,它們的基因也會逐漸被“稀釋”。幾代之后,這些含有抗體的蚊子也就不剩下什么了。
基因驅動(gene drive)則是要打破孟德爾遺傳規律。它的目標是使所需要的目標基因在繁殖中得到優勢傳播——只要是與含有目標基因(比如經過基因改造能產生抗體)的蚊子交配,產生的后代都含有這一基因。這一設想出現在1940年代,不過一直只是設想而已。直到10年之前,英國倫敦帝國學院的教授奧斯汀?伯特(Austin Burt)提出:依靠DNA剪切技術的基因驅動操作去改變物種,從而控制疾病的傳播。不過,如何去剪,如何去改變,也還是沒有實際方案。以至于到了2014年,科學家們討論基因驅動技術潛在的風險,人們也還把它當作一個“假想的問題”。
沒想到,討論之聲猶在,2015年,美國就有兩個研究組成功地作出了基因驅動的物種,分別是蚊子和果蠅。技術的突破在于,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共同發明了新的基因組編輯技術CRISPR/Cas9。對于采用有性繁殖方式繁衍后代的物種,這一技術都可以改變它們的任何基因,然后讓它們在野生群體中傳播下去。
在孟德爾遺傳方式下——以蚊子為例,能產生抗體的改造蚊子,與不能產生抗體的野生蚊子交配,產生的子代是雜合子——也就是等位基因中一個能產生抗體,另一個不能。而經過基因驅動的改造,那段不能產生抗體的等位基因會被自動切掉,然后按照另一條DNA上的基因進行修復。于是,得到的子代蚊子就成了能產生抗體的純合子。同樣地,它再與其他蚊子交配,不管對方能不能產生抗體,下一代都是能產生抗體的純合子。
這就意味著,只要釋放一些具有基因驅動、具有特定抗病毒基因的蚊子,經過若干代之后,這一蚊子就基本上都是帶有抗體基因的“新物種”了。這種蚊子,也就不再是傳播這種疾病的罪魁禍首。
基因驅動技術的應用遠不僅于此。除了用于改造蚊子消除瘧疾、登革熱、黃熱病等蚊蟲傳播的疾病外,它還可以用于根除入侵物種。因為外來物種的入侵破壞了當地的生態環境,美國估計每年遭受的損失高達420億美元,而且許多原生物種因為入侵物種的生長能力太過旺盛而走向滅絕。
此外,農藥和除草劑的使用會讓目標物種產生抗性。一旦抗性產生,相應的農藥和除草劑就失去功效。如果對沒有產生抗性的相應物種進行基因驅動改造,再把它們釋放到自然界中,也就可能消除這些物種的抗性。
基因驅動的研究剛剛開始。這一武器的威力實在強大——放一批出去,假以時日,會把這個物種全部改變。這種威力在科學界內部也引起了巨大的擔憂:它是否會產生人類期望之外的后果?人類是否能夠控制好它?
科學家們也在思考、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