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后妃首飾的特性

阮衛萍

清宮后妃首飾的特性

阮衛萍

故宮博物院宮廷部副研究館員，主要從事服飾文物研究，編有《清宮后妃首飾圖典》等書

首飾原指插戴于發髻之上的頭飾，后泛指女性穿衣戴帽用于裝扮的飾品，包括頭飾、項飾、手飾、佩飾等。清宮后妃們佩戴的首飾除少量流散到民間，絕大部分仍留存在紫禁城，成為故宮博物院清宮舊藏文物中重要的組成。

《皇朝禮器圖冊》所繪之朝冠、吉服冠、金約、朝珠、彩帨

佩戴規范詳盡嚴格

在重大典禮、喜慶節日等場合，清宮

對后妃們首飾的佩戴均有嚴格規定。不同的典禮活動，后妃因身份、地位、等級的差別，選用不同級別、不同質地的首飾佩件。據《大清會典》記載， 朝冠：皇后朝冠，冬用薰貂，夏用青絨。頂三層。貫東珠各一，皆承以金鳳，飾東珠各三，珍珠各十七，上銜大東珠一。朱緯上周綴金鳳七，飾東珠各九，貓睛石各一，珍珠各二十一。后金翟一，飾貓睛石一，珍珠十六。翟尾垂珠五行二就，共珍珠三百有二。每行大珍珠一，中間金銜青金石結一，飾東珠珍珠各六，末綴珊瑚。護領垂明黃絳，末綴寶石，帶用青緞。皇貴妃與皇后的差別在于翟尾垂珠三行二就，嵌珠少。貴妃，與皇貴妃制同，但為金黃絳。妃，冠頂二層，金鳳五，金黃絳。嬪，與妃制同，但冠身嵌珠不同。

吉服冠：皇后、皇貴妃、貴妃吉服冠，薰貂為之，上綴朱緯，頂用東珠。妃、嬪頂用碧亞么。

金約：皇后鏤金云十三，垂五行三就珠；皇貴妃、貴妃鏤金云十二，垂三行二就珠；妃鏤金云十一，垂三行二就珠；嬪鏤金云八，垂三行二就珠。

領約：皇后鏤金為之，飾東珠十一，垂明黃絳。皇貴妃，鏤金為之，飾東珠七，垂明黃絳。貴妃、妃、嬪與皇貴妃制同，絳為金黃色。

朝珠：皇后朝珠三盤，東珠一，珊瑚二，絳明黃色；皇貴妃，朝珠三盤，蜜珀一，珊瑚二，絳明黃色；貴妃、妃與皇貴妃制同，絳為金黃色；嬪朝珠三盤，珊瑚一，蜜珀二，絳金黃色。

彩帨：皇后、皇貴妃，綠色，繡文為五谷豐登，絳明黃色，貴妃制同，絳金黃色；妃綠色，繡文為云芝瑞草，金黃色絳。嬪，綠色，不繡花文，金黃色絳。

紅色綢繡五谷豐登紋彩帨

藍色暗花紋緞彩帨

耳飾：皇后，左右各三，每具金龍銜一等東珠各二。皇貴妃、貴妃耳飾，用二等東珠。妃耳飾，用三等東珠。嬪耳飾，用四等東珠。

這些厘訂詳實的記載，讓我們得知首飾在大的朝賀活動中同樣有著重要作用。「鑲珠寶石青絨鳳冠」頂三層，飾金鳳七，翟尾垂珠五行二就，與典制完全相同，當是皇后所戴。

后妃們平時戴用的一些首飾在《大清會典》中并沒有記載，但在一些筆記雜文中偶有提及，如清代富察敦崇撰寫的《燕京歲時記》，對每年秋冬換季時節更換首飾的情形做了記錄：「每至三月，換戴涼帽，八月換戴暖帽，屆時由禮部奏請。大約在二十日前后者居多。換戴涼帽時，婦女皆換玉簪，換戴暖帽時，婦女皆換金簪。」從中可以看出簪的插戴也是有規定的。

清宮檔案中也有記載皇帝對后宮首飾佩戴的告諭。如咸豐皇帝在咸豐二年十二月十四日告誡皇后諭：

鑲珠寶石青絨鳳冠

宮廷之內，樸素為先。朕看皇后及嬪、貴人、常在等，服飾未免過于華麗，殊不合滿洲規矩。是用定制遵行以垂永久。簪釵等項，悉用舊樣，不可競尚新奇，亦不準全用點翠。梳頭時，不準戴流蘇、蝴蝶及頭繩、紅穗。戴帽時，不準戴流蘇、蝴蝶，亦不準綴大塊帽花，帽花上不可有流蘇活鑲等件，鈿上花亦同。耳挖上，不準穿各樣花、長壽字等項。耳墜只準用鉤，不準用花、流蘇等項。小耳鉗，不準點翠，亦不準雕花。……不準戴大耳鉗、玉耳環。……以上各條，于皇后殿內及嬪等住屋，各懸掛一道。經朕此次酌定后，有不遵備以違旨論。特諭。

在咸豐四年二月十四日，皇帝又諭皇后、嬪、貴人、常在等：「……梳頭時，只準戴兩支花。若有戴三支花者，即應懲辦。手上所帶鐲子，不準用響鐲……以上新定之條，限五日內一律換齊。前降之旨及新定之條，如有不遵者，皇后則加倍罰銀或口分；自嬪以下則降位分一等；女子、媽媽里如有不遵者，從重治罪。特諭。」

由此可見，具有愛美天性的后宮女眷們，即便想佩戴新奇首飾，終不能隨心所欲超越規定，仍要循規蹈矩，秉承定制。

選采用料貴重考究

金鑲珍珠戒指

清代后妃首飾不僅有嚴格的典章制度，而且均是采用上好的材質做成，不僅物件漂亮，同時也是奇珍異寶的展示。從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眾多清代后妃首飾看，所用材質一是黃金白銀，二是珍珠寶石。

戒指、手鐲、扁方、指甲套、簪子等，均喜用黃金。「金鑲珍珠戒指」，黃金鑲嵌珍珠五顆，戒指內圈鏨刻「德華足金」；「金鑲翠戒指」，黃金包鑲翡翠，戒指內圈鏨刻「寶華足金」，由此可以看出，當時宮內所用黃金純度高。而白銀與黃金一樣都是貴金屬，清宮中白銀的使用比比皆是，「銀鍍金嵌珠翠梅竹紋頭花」，花挺鏨刻「寶華足銀」，「銀鍍金嵌珠寶簪」，簪挺鏨刻「廉升足紋」，「足紋」、「足銀」是純銀制品的標志，也就是說，宮內所用白銀飾品大多為純銀制品。但是，白銀比黃金更容易氧化呈現黑色，因此，銀鍍金的首飾在宮中較為常見，多數簪子、鈿花等都是如此。

金鑲青金石頭箍

珍珠是不用外加修飾的、最為自然的天然珍寶。清宮內后妃首飾所用珍珠多為東珠，它被視為寶中至尊，只有皇家、貴族方可使用。「鑲珠翠青鈿子」上嵌東珠十八顆，珠體碩大，晶瑩圓潤，為稀世奇珍。另外，自然生長形成的異形珠極為惹人喜愛，人形、葫蘆形、不規則形等與其他珠寶搭配使用，可賦予飾品極其豐富的內容。「銀鍍金鑲珠娃娃瓶式簪」，累絲花瓶中插飾有珊瑚枝、點翠花等，它與形似孩童的異形珠巧妙搭配，構思精巧，不僅珍貴無比，而且顯現出設計者獨具匠心的高超水平。

后妃首飾中所用的寶石主要有翡翠、玉、青金石、紅寶石、藍寶石、貓眼石、碧璽、珊瑚等。 翡翠是硬玉，由于氧化亞鐵與氧化鐵的作用，使其顏色呈現灰綠、黃綠、紅棕、黃、灰色以及淡紫色或紫紅色。宮中翡翠多為綠色，「翠靈芝佩」依翠形巧雕靈芝紋，翠質呈綠色，晶瑩明亮，有玻璃質感。玉是軟玉，是溫潤而有光澤的美石。清代不僅以玉為禮，以玉為飾成為時尚，手鐲、手串、戒指、耳環、扁方、朝珠、簪子、佩等都有用白玉制成的。「白玉嵌珠寶翠花卉紋扁方」，瑩白溫潤，光澤柔和，質地細膩，兩端以翠片裝飾的荷花紋樣有白色底料襯托，色彩對比鮮明，給人以美的享受。

紅寶石和藍寶石均為剛玉，兩者均硬度高。由于紅、藍寶石的珍貴，大型高品質的寶石極少見，因此，在首飾中通常作為嵌件起畫龍點睛的作用。如「銀鍍金藍寶石簪子」，是依據藍寶石材料限定的形狀進行精心設計、打磨，最小限度地破壞原材料，保持原石與造型設計的完美結合，雖光素無紋，但依舊高貴富麗。碧璽，礦物名稱電氣石，透明到半透明，有玻璃光澤。后妃首飾中碧璽多為粉紅色，可以做成佩件，但更多地用來做各種飾品的嵌件。碧璽在清朝有它自己的稱謂—碧亞么、碧牙么、碧玡么，碧璽的稱呼則是現在珠寶行業的慣用名稱。青金石，是一種巖石，不透明到半透明，常為藍中帶紫，它的藍色鮮艷、純正，給人以端莊、高貴、大方的視覺感受。「金鑲青金石頭箍」即金約，在金托上嵌青金石八節，成色純正，為稀世珍品。紅珊瑚，是生物成因的另一種有機寶石原料，顏色在淺至暗紅的色調之間，韌性好但硬度差。清宮后妃首飾所用珊瑚均是紅色系列，可以做成手串、手鐲、朝珠、扁方、戒指等。「珊瑚喜字紋朝珠」，每顆珊瑚珠上雕刻雙喜字，珊瑚柔和質潤，雕工精湛，極為精美，為大婚時所戴。這些珍奇珠寶，在清代皇宮中用量驚人，因首飾與人為伴，且彰顯身份，所以后妃首飾堪稱珍寶的總匯。

銀鍍金鑲珠娃娃瓶式簪

銀鍍金嵌珠寶簪

白玉嵌珠寶翠花卉紋扁方

工序繁多各司其職

清代宮廷首飾的制作按規定主要出自宮內內務府造辦處。內務府是服務于皇家和宮禁事務的機構，下設若干個職能部門，造辦處負責宮內一切制造和貯存金、玉、銅器、琺瑯、玻璃器皿等物，其下還設有如意館、金玉作、鑄爐作、造釧處、繡活作、琺瑯作、玻璃作、銅作等，承應宮內一切差務。后妃首飾因材質的不同，它的加工常常經過多個工種，分別在不同的職能部門制造，這是后妃首飾最主要的來源。「覽銀鍍金蓮花結子一塊，嘉慶六年十月十五日收敬事房呈」、「覽銀鍍金福壽面簪一塊，嵌蚌珠一顆，假珠三顆，玻璃二塊，共重七錢，嘉慶六年十月十五日收敬事房呈」、「覽銀鍍金東升簪一枝，鐵挺，重三錢五分，道光二年十月二十五日收敬事房呈」、「覽銀鍍金佛手蜘蛛簪一對，嵌藍寶石二塊，碧牙厶三塊，羊睛一塊，燒紅石大小十二塊，假珠十四顆，無挺，重一兩六錢五分，嘉慶八年六月二十八日收敬事房呈」等，我們通過這些后妃首飾上留存的黃條信息，印證了后妃首飾來源于宮內內務府造辦處。

另外，我們從首飾的戳記中，也可知一部分首飾來源于宮外。戒指、手鐲、簪子等金銀制品中常常鑄有商號的戳記，如「寶華足紋」、「寶華足銀」、「聚珍二兩平」、「廉升足紋」、「志成足紋」、「祥和」、「義和」、「聚華義和」、「粵海昌興」、「粵東新長興足金」等。這些打鑄有商號的首飾，當是從宮外知名字號而來。「粵海」、「粵東」從字義上來看，應是廣東的老字號。而北京前門外廊坊二條的珠寶市在清朝乾隆時期至光緒年間一直是珠寶交易的繁榮市場，聚源樓、聚珍齋、德源興是三家老珠寶店，宮內首飾中帶有「聚珍」字樣的首飾，很有可能是出自百年老字號「聚珍齋」。崇彝《道咸以來朝野雜記》（北京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三年）中也有這樣的記載：「同、光之際，廣東商家采辦翡翠來京者，有著名二石：一名三萬三，蓋以價值而言。一名一口鍋，蓋以形式而言。皆純綠無瑕之品。凡宮內所需飾品，多出于三萬三，故其名震于時。」由此可見，當時宮內已經成批在外訂制飾品。據陳重遠《老珠寶店》中講到，「聚源樓」因鑲嵌鏨刻手藝好，宮內妃嬪的首飾鑲嵌細活通過太監拿到聚源樓來做，說明妃嬪們經常會讓太監到宮外商號訂制首飾。由此可見，造辦處的制作已不能完全滿足宮內所需。

首飾的再次利用

從《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人民出版社，二〇〇五年）中可以看到，首飾有再次使用的制度。具體分為幾種情況：一是熔化首飾另作他用。如「乾隆九年十二月初七日，司庫白世秀來說，總管劉滄洲交碎金首飾三兩三錢，傳旨，著認看，奏明镕化，欽此」。又如「乾隆十七年正月二十二日，司庫白世秀來說，太監胡世杰交：淡金折碎金首飾九兩六錢八分……銀首飾器皿等重一百四十兩六錢……鑲銀龍硝石項圈一個、淡金折碎金首飾重十九兩五錢四分……鑲金銀蜜蠟二十一粒內大珊瑚珠十三個……傳旨將可成首飾器皿的收什，將珠石嵌上，有應镕化的是金歸金，是銀歸銀，欽此」。二是拆舊首飾另做新首飾。如「乾隆三年八月十二日，司庫劉山父七品首領薩木哈催總白世秀來說太監毛團交：嵌金剛石花二十一塊、嵌金剛石手鐲串一串。傳旨，將此鐲串做涼鐲一件，金剛石花頭做簪子用，鐲串若用不了的亦做簪用，先畫樣呈覽，準時再做，欽此。」三是拆他物珠寶做首飾鑲嵌。「乾隆十七年五月初四日，員外郎白世秀達子來說，太監胡世杰交：子兒皮殼洋表一件。傳旨，將鉤環上金剛石拆下做簪子，著做鐘處另配鉆子，其表底下花兒如是金剛鉆亦拆下做簪子。欽此。」這是將洋表上的金剛石拆下做簪子上的嵌件。

另外，首飾中的黃條同樣也帶給我們一些別樣的信息。如：「銀鍍金面簪」上拴系的黃條寫到「銀鍍金盆花面簪一塊，嵌飯塊小正珠十顆，紅寶石一塊，假珠石，共重一兩七錢，道光十一年十二月十四日收睦答應交回」，又如另一件「銀鍍金盆花面簪」黃條上寫到「銀鍍金盆花面簪一塊，嵌無光東珠一顆，假珠石，共重八錢，道光十一年十月十八日收睦答應交回」。這兩條都寫明「睦答應交回」，這種做法從常理來看似乎違背常規，是什么樣的制度要將用過的首飾送回呢？羅友枝的《清代宮廷社會史》中曾引用宮內檔案，得出沒有子女的妃嬪死后的財產處置由皇帝掌管，聽候處理意見。其實后妃生前每遇喜慶的節日，都會得到許多賞賜，死后，這些寶物都要進行登記。其中一部分首飾成為了隨葬品置于棺中，一部分首飾按等級分發、賞賜給宮內其他妃嬪、宮女、太監，受賞者會感到無限榮耀。這種制度，來源于清代喪葬制度。「八旗舊俗，父母既殯，將所遺衣飾玩物，分貺其生前所愛之人，中表至交皆及之，謂分遺念。」（福格《聽雨叢談》）這種遺念習俗，會將死者生前飾物分給親朋好友。另外還有一些首飾歸還到庫房，或對口交回各殿收藏。如嘉慶帝淳嬪死后，交回內殿大量的遺物：金鑲樺皮二鳳朝冠頂一座，金鑲樺皮鳳五只，金鑲樺皮翟鳥一只……金鑲珊瑚項圈一圍，金累絲鳳五只等。

清人繪 玫貴妃春貴人行樂圖軸

總之，清宮后妃的首飾涵蓋內容頗多，雖然只是小件，但是同樣有著大器的意義—小巧的飾品，承載著一種貫通古今的重要意義，那就是標識、象征著等級與地位。它集歷代首飾之大成 ，在適合滿族婦女梳妝的特點下，創作出獨具特色的鈿子、扁方、頭花等頭飾及朝珠、金約、領約、彩帨等飾品，清代首飾也由此達到了登峰造極的高度。（本文所涉文物皆為故宮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