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曾是我這一輩,非常寶貝的“地圖”。你問,“什么是你們這一輩?難道閱讀也分世代?”我跟你說,記得金門老家嗎?你點點頭。“只可惜,你不認識陪我閱讀的樹。”
“樹?”你好奇,一棵樹怎么陪我閱讀。老家屋后有一株木麻黃,堂哥趁農閑午后,溜爬上去,拿麻繩,綁了個吊床。麻繩粗,屁股坐著,繩子入肉有些發疼。再者,吊床離地至少三米高,懸在半空,一顆心七上八下。但是,閱讀是能麻醉一個人的,無論是怕疼或怕高,我捧著租來的漫畫,床未必好躺、頭未必好靠,但隨著書頁的翻動,屁股慢慢不疼,心也就不怕了。
孩子,像你有可以撒嬌的爺爺、奶奶,我也是。為了可以順利上樹閱讀,我得偷偷摸摸溜進爺爺午睡的房間。有時候爺爺被我吵醒,摸出兩塊錢;有時候一邊還睡著,一邊掏著口袋。我料想,我跟爺爺討錢是幸福,爺爺摸索著給我兩枚銅板,也是幸福。
我得了錢,跑到村里漫畫出租店,租了想看的書,一溜煙,回到屋后的木麻黃樹前,爬上去。我從漫畫閱讀,進展為文字。陪我閱讀的,有樹、有風、還有豬……
你“咦”的一聲,“有誰閱讀需要一頭豬呢?”
鄉下人家,幾乎家家戶戶養豬,應用廚余,又可以蓄養牲畜。老家的豬寮距離我念念不忘的木麻黃,不過五公尺遠。我要妥了銅板,爬上樹時,約莫下午兩點了,豬比莊稼漢更愛午睡,我還留意到,豬會做夢,常常我看書的同時,也聽到豬囝“哞哞哞”的夢囈。“我多想知道一只豬怎么做夢?又夢到什么了?”我說。“我也好想知道喔。”你好奇心被挑起。
聽豬說夢話很有趣,怕的是風向改了,豬屎味道飄上了樹,我只能有兩種選擇,一是避風頭,重尋讀書處;二是把聞豬屎氣味當作修煉,邊聞邊讀書了。有一回我選擇后者,不知道是讀書累了,還是被豬屎熏暈,我倏然睜眼,發覺自己在吊床上打了個盹兒,警覺到我在樹上而不是床上,同時,正有一股詭異氣息朝我靠近。低頭,正見堂哥輕悄悄摸上樹。我往下看,一床棉被仔細地攤在樹根旁,二伯母、堂嫂小心翼翼地往上瞧,囑咐堂哥小心,“慢慢來,吵醒他,翻身掉下來,可要摔慘了。”
我讀漫畫,也看《天方夜譚》《水滸傳》《三國演義》,以及薛仁貴父子、樊梨花移山倒海等民間故事集,微小的心靈辨不得小說講究內在邏輯、人物何以扁平何以立體、故事是什么敘述風格,只是陶醉在情節里,對英雄逞強冒險充滿想象;對時代的驚濤駭浪只有向往,沒有悲涼。
閱讀的樂趣就在抽離。抽離讀者的時空、情緒、身分,給予適當線索,任憑想象遨游。只要能讓腦袋瓜子停頓,能在一個瞬間,對于閱讀、對于人世,能有一點點回味,那就是屬于你的閱讀了。
孩子,有更多的閱讀,必須待你自己發現、體會跟領悟,愿你也能開啟自己的閱讀地圖,閱讀樹、閱讀風,甚至閱讀你自己的豬。
(墨晗摘自鳳凰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