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先生和熊

弗朗西斯·托馬斯

1

大家都叫他熊先生，盡管他可能有別的名字。人們都說：“他脾氣壞得像頭熊。”在大街上，沒有人對他微笑，小孩子們在他背后吐舌頭。狗見到他就叫，貓見到他就跑。

熊先生住在山上的一幢大房子里，住了很多年。房子的后面是一個大花園，花園里有很多樹，四周高墻環繞。在這昏暗的房子里，熊先生變得越來越老，脾氣也越來越壞。

2

有一天，熊先生去鎮上修眼鏡。鎮上非常熱鬧，到處都是人。

熊先生在人群中被推來推去，他發現自己來到了鎮子的廣場上。廣場上有旋轉木馬，有耍把戲的，還有擺攤賣姜餅和甜李子的。

有個人一手握著棍子，一手攥著鐵鏈。鐵鏈的另一頭套著一頭熊。熊的鼻子上穿著一個鐵環，嘴巴上套著口套，兩只后爪上拴著腳鐐。熊渾身散發著臭味，身上的皮毛亂糟糟的，就像破舊的毯子一樣。熊的目光呆滯，鼻涕橫流。

那個人用棍子戳熊的時候，熊不得不用后腿站立。他又戳了一下，熊兩只腳來回跳著，笨拙地往前挪動，看上去就像在跳舞。所有人都大笑起來，開始鼓掌。

可是，熊先生看得出來，熊并不是因為高興在跳舞。

“跳舞！”那個人說。熊又跳起來，人們又開始鼓掌。

熊先生離開了廣場和小鎮，又慢慢爬上山，回到昏暗的房子里。他一邊走，一邊生氣。

“他脾氣壞得像頭熊！”人們說。

3

這天晚上，熊先生輾轉難眠。他記不得廣場上的音樂和旋轉木馬，卻記住了那頭熊悲傷而呆滯的目光。

然后，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上去更生氣了。忽然，他有了個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熊先生就套上馬車，去了鎮上。鎮上幾乎還看不到人，除了打掃街道的清潔工和推開櫥窗打著呵欠的面包師。但是，那些馬車和旋轉木馬、條紋帳篷和姜餅攤位都不見了。

熊先生看見一個提水的小女孩。

“集市上的那些人去哪兒了？”他問。

“往那邊去了。”小女孩指著一個方向說。

熊先生沒有說謝謝。小女孩搖了搖頭，“他脾氣壞得像頭熊！”她想。

熊先生離開了小鎮。太陽升上了天空，這條路很寬，路上塵土飛揚。

中午的時候，熊先生終于在路邊看見了那個人。他正吃著香腸，他的馬正在吃草。馬車上的籠子里，那頭臟兮兮的老熊呆坐著，什么吃的也沒有。

“我來買你的熊。”熊先生對那個人說。

那個人笑了笑，又咬了一口香腸。熊先生拿出錢袋，給那個人一枚金幣。

“這頭熊不賣。”那個人說。熊先生又拿出一枚金幣。接著，又拿出一枚。最后，那個人打了個呵欠：“反正我也受夠這頭熊了，脾氣太壞了。把他帶走吧。以后，我就只變戲法了。”

4

他們把籠子抬到了熊先生的馬車上。熊咆哮著。熊先生從袋子里拿出幾個蘋果，喂給熊吃。

回家的路漫長而顛簸。當熊咆哮時，熊先生就再給他幾個蘋果。他們就這樣回到了家里，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那天晚上，在熊先生的樹林里，熊睡得很香。熊先生給他喂了一些藥效很強的安眠藥。當熊睡著的時候，熊先生取下了他身上的鐵鏈和口套，打開了他的腳鐐，劈開并燒掉了籠子。

熊睡著后，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很久以前，他和媽媽、兄弟姐妹們一起在山里玩耍。他想起在銀光閃閃的溪流中戲水、抓魚，想起在柔軟的草地上打滾、用鼻子嗅著找成熟的漿果。

然后，他夢見獵人來了。他們抓住了他和他的兄弟姐妹們，把他們賣掉了。當他回憶起這些的時候，他憤怒地咆哮了一聲，醒來了。然后，他張開大嘴，打了個呵欠。他抬起頭，伸了個懶腰。沒有了鐵鏈把他拽回地面，也沒有了冰冷光滑的籠子，只有柔軟、芬芳的草地。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四腳踩著大地。他聞到了甜美的水的味道。

熊邁出了一步，然后，又邁出一步。沒有鐵鏈絆到他，沒有人沖他大喊大叫，也沒有人打他。他慢慢地走進溪流，開始戲水，剛開始很慢，然后越來越快。清涼的溪水流過他亂糟糟的、干燥的皮毛，流進他灼熱的喉嚨和黏糊糊的眼睛。

當熊用力抖掉自己身上的水時，才想起自己有多餓。花園的另一邊，靜靜地坐在草坪上的，是那個給他蘋果的人。

他喜歡蘋果。

這次，有了更多的食物：麥片粥、蜂窩，還有堅果。熊把所有的東西都吃光了。他很久沒有吃過這么美味的食物了。他看著熊先生，熊先生也看著他。

熊先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