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夏·圣約翰
金匠鋪在一個小巷子里。他們倆找到那里時,老金匠正專心地在一個蛋殼狀的小坩堝旁邊工作。亞基布在金鋪里走來走去,仔細地打量著一串精致的項鏈和項鏈墜,“阿尼西母,你看!我希望能把它掛在艾麗妮小姐白皙的脖子上。還有這些手鐲,多么精巧的手藝啊!還有這些古董,這些小巧的神像!”而阿尼西母站在金匠旁邊,一動不動地看著金匠用一雙靈巧、嫻熟的手將沸騰的金水中的渣滓除去。最后,老金匠終于抬起頭來。亞基布把那條壞了的金項鏈遞給他,把母親想要的樣式告訴他。金匠無比尊敬地向亞基布致意,欣然保證說第二天一定做好。

回去的路上,亞基布沒在街上逗留,不理會集市上卸載大捆羊毛時的熱鬧場面,也沒心情去欣賞街頭流浪歌手的表演,反而像賽跑一樣地往家走,來到通往農場的山腳下。
“為什么這么著急啊,主人?”在山腳下歇息的時候,阿尼西母納悶兒地問。
“你該回去干活了,”亞基布回答,“我父親可能正等著你呢。快走吧,別偷懶了!”
說著,他又急匆匆地起身趕路。阿尼西母叫住他:“停一停,主人。等一下,有人在后面追我們呢!喔,看他騎在牲口上的樣子,是個老頭,正對我們叫喊呢!呀!是那個老金匠!你看他騎在驢子上的樣子啊,上下顛簸,還拼命地揮舞著鞭子,好像出了什么大亂子似的!哈哈,要是再跑快一點的話,那頭可憐的牲口會把他甩下來的!”突然,阿尼西母止住了大笑,他看到亞基布很不自然地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好像不知道該怎么辦。
“愚蠢的老家伙,他想要怎么樣呢!”亞基布低聲嘀咕一句,說,“阿尼西母,我們繼續趕路,別理他。”
“可是,主人,他很快就會追上我們的,除非他先從驢子上掉下來摔斷脖子……”阿尼西母說得一點沒錯。這個老頭已經追到離鎮子這么遠的地方了,還拼命地趕著那頭驢子,向山坡上疾馳而來。他緊緊地抓著驢的鬃毛,頭巾都被顛得歪到一邊。阿尼西母毫不遲疑地跑過去,在老頭快要從驢背上滑下來的時候,及時地扶住了他。
“你不要緊吧,老爹?”阿尼西母奇怪地問,“發生什么事了?”
“讓我跟你的主人講。”老頭兒渾身發抖,氣喘吁吁地說,看上去他真的非常生氣。“啊,小主人,來這邊。你們這些孩子都做了些什么啊?我金鋪里的一條金項鏈和項鏈墜不見啦!真替你們感到臉紅,你們竟然這樣欺負我這個老頭子!”
聽了這話,亞基布和阿尼西母兩人啞口無言。亞基布好像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不過很快他就傲慢地說:“普洛特師傅,我們沒見過你的什么金項鏈。或許是別的顧客……”
“沒有別的顧客!”老頭揮著手,大聲打斷亞基布的話,“你們認為我不會發現嗎?告訴你們吧,我對我的金子了如指掌,就像一個父親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樣!一件金首飾丟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哼!你們雖然腿腳快,但我不會讓你們溜掉的!你們要是不把項鏈還給我,我就一路跟著你們到腓利門先生家去,當著他的面搜你們倆的身。”老金匠又激動又氣憤地大聲叫著:“哦,天哪!你們這樣對待我這個可憐的老頭子,難道就不怕天神們懲罰嗎?”
“別吵了,普洛特師傅,”亞基布平靜地說,“你沒必要跟我們上山。追到這里已經夠你受的了。你可以在這里搜我們。現在,我當著你的面,先搜我的奴隸,然后你才有資格搜我。”
說完,亞基布一把抓住阿尼西母,粗暴地把他拖到路中央,同時大聲對金匠說:“普洛特師傅,看好你的驢子。”
那頭驢子趁人不備,正悄悄地掉頭往回走呢。老金匠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追了幾步,氣喘吁吁地把驢子拽了回來。他累得頭暈眼花的,一面要緊緊地盯著兩個男孩子,一面又得提防著驢子犯脾氣咬人。這邊亞基布正仔細地在阿尼西母身上摸索。他脫掉阿尼西母的草鞋,又將他的外衣抖了抖,然后解開寬大的腰帶。就在這時,一條金項鏈掉了下來,滑到地上!在陽光下,金項鏈在三個人眼前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芒。
四周一片寂靜,兩個孩子都僵直地站在原地,仿佛腳上生了根一般。老金匠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撲向金項鏈,嘴里發出歡快的叫聲。他得意地撫弄著項鏈,過了一會兒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舉起骨瘦如柴的手,不停地咒詛偷金子的小偷。
“夠了!普洛特師傅!”亞基布說。他盡量讓自己顯得威嚴有力,不過聲音還是有點顫抖。“拿著你的小玩意回去吧。我會帶我的奴隸回家管教,保證他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烙印!”老頭揮動著拳頭喊著,“必須給他臉上燙恥辱印。我要親自去跟他主人說,并親眼看著執行,我才不相信小孩子。我要親眼看到他被燙上恥辱印!”
“你回家去吧,普洛特師傅!”亞基布懇求道。他拉過驢子,極力勸老頭爬上去。“我會照你的意思辦的。我會跟我父親說恥辱印的事,讓我父親決定。我向你保證,對于不誠實的奴隸,我父親從來都不會輕饒他們。他會主持公正。奴隸!快走!”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在阿尼西母背上推了一把。他們就繼續向山上走去。
老金匠哪肯就此罷休。他又興奮又激動,似乎渾身充滿了力氣。他竭盡全力爬到驢子背上,笨拙地趕著那頭倔驢子向山上奔去,嘴里還口沫橫飛地大聲咒罵著。
恥辱印是偷竊的標記。無論是誰,額頭上燙了恥辱印,就永遠無法除去。身上帶著烙印,就等于向人宣布:這個奴隸是可恥的,他一生將永受奴役。帶著這種印記的人再也沒機會成為自由人。而自己才13歲,還有很長的人生道路要走。
阿尼西母渾身發抖,臉色慘白,一路被亞基布驅趕著上山來,回到腓利門的莊園。亞基布命令一位年長的奴隸給阿尼西母的雙手綁上鐵鏈,然后,沒跟阿尼西母說話,甚至沒回頭看他一眼,就徑直去找父親去了。一路跟來的老金匠,好像連從驢子背上下來的力氣都沒了。
腓利門厭惡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老金匠,把目光移到臉色蒼白的阿尼西母身上。看著這個綁著鐵鏈的孩子,他想起了很多事情。阿尼西母從小和自己的兒子一起長大,小時候常在他的腳凳邊玩耍。他吃驚地發現,自己心里竟然不愿意懲罰這個奴隸。但是,畢竟不能破壞規矩,對偷竊的懲罰就是烙上印記。
“好了好了,”腓利門先生有些疲憊地說,“給他打上恥辱印。杰納斯,去燒烙鐵,把這個孩子帶到遠一點的地方,免得夫人聽到他的叫聲心里難過。”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在阿尼西母身上。男孩子突然像從夢中被驚醒一樣,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的主人,絕望地哀求:“可是,主人,我沒偷過東西。”

腓利門先生盯著男孩。“那么,金子是怎么跑到你腰帶里去的呢?”他問道,口氣帶著一絲難過。
是啊,金子怎么跑到自己腰帶里了?阿尼西母又驚又怕,腦子里一直想著那個火紅的烙鐵,竟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主人這么一問,他呆呆地看著腓利門先生張開的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忽然間,阿尼西母將目光轉向了亞基布,死死地盯著他,覺得血液一陣陣沸騰著涌上腦袋,耳邊仿佛如打雷般轟轟作響。
“你……”他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但是,亞基布的目光只和阿尼西母碰了一下,就匆匆移開了。屋子里陷入一陣沉默,直到老金匠唧唧喳喳地又說起來。腓利門看一眼他的兒子,又看看阿尼西母。
這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使腓利門先生不由得轉過身去——說話的是他美麗的妻子亞腓亞。她將手輕輕放在腓利門的手臂上,聲音中有些膽怯。一般來說,婦人們是不能在審判中發表意見的。
“夫君,他是你貼身的奴隸,常在你的客人面前服侍。你希望他以后服侍的時候帶著丑陋的烙印嗎?就像兒子所說的,他還年輕。還是用木棒打他吧。如果他再犯罪,那時候再給他烙印吧。”
腓利門朝她笑了一下。他從來不會拒絕妻子的請求,她溫柔的聲音在這個家中總是有著無法抗拒的力量。腓利門轉過身來,對阿尼西母嚴厲地說:“算你好運!為這仁慈的婦人感謝天神吧!以后不許再偷東西。現在,跟杰納斯下去,接受木棍的懲罰!金匠師傅,你也閉嘴吧。為補償我奴隸給你惹下的麻煩,你會得到一塊金子,趕緊回家去吧!”
二十分鐘后,阿尼西母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回到自己住的小棚屋里。阿尼西母頭枕著胳膊躺在席子上。他全身疼痛,難以動彈,大腦卻瘋狂地轉著,不能平靜。回想當時的情形,他現在完全明白了金項鏈為什么會從自己的腰帶掉出來:是亞基布干的。哦,天哪,他什么時候才能自由,去報仇雪恨呢?他心中的仇恨是那么強烈,然而現在他是那么軟弱無力。身為一個奴隸,被打得遍體鱗傷,他現在只能躺在這里,任由心中的憤恨無休止地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