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祖母的戰爭

侯文詠

如果祖母開始教訓起人來，又說從前怎么樣怎么樣，現在怎么樣怎么樣，那表示沒事了，她多半會去冰箱拿出甘蔗，拿著菜刀，削去外皮，一小截一小截切下來吃。

祖母的牙齒不好，我隨侍在側，遇到甘蔗節的部分就由我消化。

“嗯，好好吃。”這時祖母高興了，我也算諂媚成功。

要是祖母不高興，也沒有去拿出甘蔗來吃，那就比較不好玩了。

“坐在這里。”她拿了一把小板凳放在庭院里，然后在周圍的地面上畫出一個圈圈，“去拿書來念，不準超出這個圈圈。”

“哎喲。”我最怕這一招。

坐在圈圈里面，實在是無聊死了。

“去拿書來念。”祖母命令的聲音很大。

“書都念完了。”

“都念完了？”祖母想了一下，她跑回房間拿出一本破破的書，“那讀這一本好了。”

完蛋了，又要讀《三字經》。

祖母雖然不識字，可是她有本事把《三字經》從頭到尾全部背完。

“祖母，都是什么時代了，還要背這本？”

“你就是沒有背《三字經》，才會這么搗蛋。”祖母一臉不高興，“等一下我要考試，如果不會，看我怎么修理你。還有，不準超過這個圈圈。”

現在祖母走了，最高興的莫過于小討厭了。

小討厭不斷地在圈圈外圍對我做鬼臉。

“你是個搗蛋鬼。”

“討厭鬼！”我對著她大吼。

“嘻，打不到。我不怕，我不怕。”

我只要手稍伸出去，她就開始大叫：“祖母，哥哥超出圈圈了。”

天啊，無聊死了。

我念一句，討厭鬼就跟著念一句，像只跟屁蟲似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過不久，庭院外面的巷子熱鬧極了。有隔壁的媽媽在串門子，有小朋友在打躲避球。

“喂，出來打球，何必在那里裝模作樣？”莊聰明從圍墻外面探頭進來。

“他太搗蛋了，被處罰在圈圈里不能出來，還要背《三字經》。”她的聲音很大，我相信全巷子的人都聽到了。

我對小討厭使了一個眼色。“不要說那么大聲。”

“他怕丟臉，叫我小聲一點。”這次她的聲音更大了。

我簡直氣死了，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鉆進去。

“哎、哎，超過了，手超過了，我要告訴祖母……”可惡的小討厭。

超過了？外面這么熱鬧，我快忍受不了了。

這時我靈機一動，把小討厭叫過來：“靠近一點。”

“我才沒有那么笨，靠過去挨打。”

“你別怕好不好。你去問祖母，我的圈圈能不能自己畫。”

“自己畫圈圈？”她的眼神充滿期待。

“對，你去問問看。我不會畫很大，”我煞有介事地表示，“順便拿一支筆過來。”

過了一會兒，小討厭帶著彩色筆回來了。小討厭得意揚揚地說：“你可以重畫，但是不能超過三米，這可是我千辛萬苦替你爭取來的。”

“你愿不愿意保密？"

說到秘密，她的眼睛可睜大了，一直猛點頭。

于是我們開始從事我的A計劃，不久我們就部署完畢。我把《三字經》放在圈圈里面，快快樂樂地去巷子外面打躲避球，討厭鬼則跟在后面一直笑。

我差不多已經玩得滿身大汗，早忘了圈圈的事時，祖母氣急敗壞地追殺了出來，她嘴巴念念有詞：“我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

我看局勢不對，拔腿就跑。先跑再說，祖母這么生氣，怎么說也說不清楚。

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果然祖母賣力地追了上來，大有你死我活之勢。

更后面跟著小討厭，天真地追著祖母，大喊：“祖母，不要打他，他把圈圈畫在肚子上，他沒有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