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興云
陳果電影中“異質空間”的敘事研究
□ 景興云
陳果擅長把底層人物的命運放在“異質空間”中書寫,把思想和政治意識形態放在“異質空間”中表達。在福柯“異質空間”理論的視閾下,我們不僅可以研究陳果電影中“異質空間”場景在都市底層敘事中的意義生成,而且可以透視出“異質空間”的功能在記憶、逃離或對抗的敘事中發生的偏離和移置。
陳果;電影;異質空間;敘事
1967年,米歇爾·福柯在巴黎的演講稿《關于異類空間》(Of Other Spaces)中提出了“異質空間”的概念和特征。在他筆下,“異質空間被描述為一種與主流秩序相悖的具有顛覆性的場域”。①“異質空間”另有“異類空間”“另類空間”和“異托邦”等譯法。福柯認為,我們生活在一個由各種社會關系集合而成的充滿各種性質的相對的空間中,這些空間是在社會的建立中形成的一種真實存在的場所。“在福柯的闡釋下,異質空間的概念在(后)現代語境中煥發出新的理論魅力。借助它所提供的理論視角和方法,可以對社會空間進行‘差異地學’的研究,其重點關注的對象就是空間中存在的帶有差異性、異質性、顛覆性的空間。”②
陳果作為當今香港影壇中個人語匯特征明顯的“草根導演”,擅長書寫香港都市空間中下層人物和邊緣人物的個體生存困境,并通過個體命運表現整個香港的歷史記憶和時代印記。他的作品熱衷于表現香港繁華擁擠的都市空間,并喜歡將其切割成無數的獨立空間來呈現,且大多顯現出一種顛覆性的特質,所以陳果電影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異質空間”。“異質空間的認識論價值是打破某一秩序的宏大敘事,發現眾多‘微小敘事’的價值”。③在陳果的電影中,《香港制造》中的“公屋”和“墓地”、《細路祥》中的“棺材鋪”、《人民公廁》中的“公廁”等等,這些異質空間都是電影人物的主要活動空間,它們不僅是電影主角的生活體現,更是故事發生的主要場域。“異質空間”作為主要的敘事力量,其敘事功能將眾多“微小敘事”凝結在一起,推動著整個故事的發生、發展和結束,而且其邊緣性和顛覆性與陳果電影中主人公身份在都市中的失衡性又相互并置,表達著導演話語,映射著香港本土文化特點和政治意識形態的表達。

表1陳果電影中異質空間的敘事生成
電影中的空間相比其他藝術形式中的空間而言,在敘事方面具有無可比擬的特質和優勢,通過模仿、反應、呈現和想象,直接表現具體對象空間,且每一個對象空間都有著不同的審美特質和文化意味。“異質空間”在陳果電影中是觀眾感知香港都市的主要手段,陳果通過對“異質空間”的表現,確定主人公及電影人物在都市生活中的位置。底層人物生活的邊緣性和“異質空間”的顛覆性互為參照,在彼此的敘事意義生成中又相互并置,從某種程度上說,“異質空間”就像是陳果電影中人物唯一可以藏匿的安身之處,愈是差異性、顛覆性的空間,對他們而言愈加安全、純凈、溫暖。正如陳果在表現他電影中人物的暴力、失常、邊緣的背后,帶給觀眾的往往是惋惜、尊重和反思。陳果的電影,立足點不在于寫人,而在于展現那個時代的香港。
作為最能表現香港底層人們生活和困境的場所,陳果電影中的公屋,雜亂而無序。高低錯落的建筑結構,密集居住的人群,各形各色的人物身份,無處不在的犯罪,無論是方正的直角建筑還是筒子形的環狀結構,無論是俯拍還是仰拍,公屋都像一個巨大的牢籠一樣,圈養著生長于此的一代代香港人。
在都市層面,香港公屋不僅是都市化進程的參與者,更是香港一個時代都市化進程中的印記。故事都在這里發生,《香港制造》中中秋在公屋中遇到阿屏,兩人都在公屋長大,同樣迷茫,對家庭和整個社會沒有任何希望,他們努力掙脫,走進的卻是醫院和墓地。中秋在阿屏家看到墻上掛著阿屏遺像的那一刻,明白了逃離這個社會的唯一方法,就是死亡。
陳果電影中的公屋是整個香港的縮影,人們都受困于此卻又無法逃離,并要緊緊依附,因為這是生存的根本所在。香港公屋一方面隱含了香港殖民地的歷史文化經驗,將影片意義引向了國族層面;另一方面呈現為抽空和頹敗的形態,呈現為都市的荒漠與廢墟,具有深刻的敘事意義。
在陳果的電影中,墓地空間是香港人內心世界中所有荒誕、憤怒和絕望的外化,在與都市空間對比之中顯出它徹底的顛覆性。《香港制造》中以中秋為代表的香港底層青年們,在社會和家庭的雙重排擠中被徹底邊緣化。他們在墓園奔跑、呼喊和自殺,仿佛以特殊的方式逆轉了墓園的現實功能,將日常的死亡儀式變為憤怒青年對都市的抗爭。在他們對阿珊靈魂的呼喚中,死者所代表的墓地和活人所代表的都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死者世界的安詳、靜謐和有序成為生者世界紛亂、浮躁和無序的絕佳映照。當生者站在死者一邊觀望現實世界時,他們窺見了現實的深刻匱乏,這是中秋、阿屏這些邊緣青年對社會和家庭深深的絕望。《去年煙花特別多》中在給家賢戰友送喪的墓地中,一行親友送喪的沉重和兩個孩子在墓地中奔跑的輕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時兩個孩子的稚嫩的笑聲在寂靜的墓地上空回旋,直穿人心,讓人不禁慨嘆,陳果對現實的諷刺擲地有聲、厚重有力。
棺材鋪在陳果的電影中,和墓地有著相似的敘事功能。棺材是用來安置死人的,但在《細路祥》中,卻成為了阿祥離家出走后的庇護所——他為了躲避父親,睡在棺材里過夜。在阿祥看來,死人睡的地方比活人甚至是自己家更安全更舒適。這本身就是一種被異化了的存在,陳果以一個孩子的目光來審視香港的社會和都市意識形態。棺材鋪和墓地一樣,作為陳果電影中重要的異質空間,代表著中秋這一代人對現實的逃離和對抗,對香港都市的意識形態有著深刻的批判。
公廁作為一個都市的文明標志,是人們應急、排泄異物的地方。但是在陳果電影中,公廁是一個被顛覆和異化的空間。《香港制造》里,中秋去公廁拿槍,男學生在公廁里行兇,看似有秩序的背后潛藏的卻是一種危險的火苗,公廁成為一個極不安全的空間。《人民公廁》中的公廁更是一個被展示的“異類空間”,男主人公冬冬在廁所出生,在公廁中吃東西,甚至還有一個看似和人一樣卻住在廁所里的不明生物,平時以食排泄物為生……嬰兒在公廁中出生,老人在公廁中去世。影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里白粉男問一對夫婦,有沒有什么特色的東西可以代表大埔文化?得到的回答是:“大埔的文化就是國際機場的男廁。”這句極具諷刺意味的臺詞暗示出導演對香港文化的批判和嘲諷。
陳果用公廁這個每座城市都存在的空間來暗示:所有的生命無論你如何珍視,最后都會等同糞土。陳果電影中的公廁是神秘而又充滿未知的,什么都可能在這里發生。整個香港社會就如人民公廁一樣,充斥著無所不在的差異和矛盾。
陳果通過對電影中公屋、公廁、墓地、棺材鋪等“異質空間”的表現,使影片落在了香港本土這個堅實的“根”上,折射出了繁榮的香港在經濟發展和城市文明之外的另類生存狀態,并在香港特有的歷史與文化氛圍中表現出了土生土長的香港底層人民和邊緣人民的思想理念和生存法則。通過觀照陳果電影中“異質空間”的表達,我們可以反觀電影人物的內心世界,重新審視他們的生活空間,并從人與空間的關系中尋找生存危機的根源。
注釋:
①張一瑋.異質空間視野中的都市意象——一種對九十年代以來中國電影中“都市空間呈現”的研究[D].南開大學,2005.
②張一瑋.福柯“異質空間”概念對當代電影批評的意義[J].唐山師范學院學報,2007,29(6):122-126.
③張一瑋.福柯“異質空間”概念對當代電影批評的意義[J].唐山師范學院學報,2007,29(6):122-126.
(作者系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戲劇與影視學2014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