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廊黑影

楊陽

王際臣是山東省萊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一中隊中隊長。龍大商業街他來過很多次了，街邊的一家門面房在這6年里也已經換了好幾個老板。

6年前，王際臣還是刑偵大隊里的一名民警，這個店鋪是其中一件主辦案件的案發現場，里面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命案。每次經過這里，王際臣總會停下來靜靜地注視著這個門面，希望能夠找到靈感，把這起懸案查個水落石出，以告慰死者在天之靈。

理發店內的命案

2009年11月7日下午1時，路過的村民通過龍大商業街一間理發店的窗戶發現，廁所的地板上有一具女尸。

王際臣等民警接到報案后迅速趕到現場。經過初步勘驗，死者是一名年輕女子，是這家理發店的老板；身體被人用衣服綁住，頸部有傷，生前曾遭受過侵犯，死亡時間在30個小時以上。也就是說，案發時間在11月5日傍晚到11月6日早上之間。

案發現場位于商業街中心位置，是一家店鋪，二樓是住宅，一樓為營業廳。房間是東西向結構，西面是大門，東邊有一個小門。在樓梯下面有一間不大的衛生間，被害人就躺在這里的地面上。民警在現場還發現，房間的門窗完好無損，并且都從里面反鎖。根據現場勘查，民警推測犯罪嫌疑人在二樓有過短暫的停留，而一樓才是他主要的活動范圍。一樓店鋪里的物品擺放整齊，只有案發第一現場的衛生間顯得凌亂，難道犯罪嫌疑人是針對女老板來的嗎？

由于村民發現被害人時，案發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2天，犯罪嫌疑人早已經不知去向。警方在案發現場周邊進行了走訪調查，但因為被害人是外地人，周邊商鋪的店主對她也沒有太多的了解，能提供給警方的線索少之又少。而警方所能調取到的監控視頻又極為有限，對案件的偵破并沒有任何幫助。

警方后來了解到，被害人有幾個徒弟，都是女性。根據女徒弟們的描述，被害人生前很愛干凈，經常會拖地。案發當晚她們離開前理發店并沒有什么異常情況，而且根據以往的經驗，被害人應該打掃過房間。警方據此推測，地上的足跡應該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雖然被害人身上的綁痕像是兩個人的行為，但也不排除一個力氣大的人獨立完成。民警最終分析確定，這起案件應當是一人所為，并且是個干過重活的年輕人。

案發現場周邊的幾間企業里都有屠宰部門，犯罪嫌疑人會不會就是那里的員工呢？民警迅速派人去了解情況。與此同時，現場勘查仍在繼續。根據現場勘查，屋子里的財物基本沒有丟失，被害人的錢包和家里貴重物品都在，唯一不見蹤影的只有一部手機。于是案件的定性，成為民警最大的爭議：到底是熟人作案，還是陌生人臨時起意的強奸搶劫呢？

不是真兇的嫌疑人

專案組派出多路民警同時展開工作，第一路人員繼續對案發現場再次進行勘察，第二路人員對被害人的社會關系進行詳細梳理，第三路人員繼續走訪，并且把走訪范圍擴大至周邊的店鋪、旅館、網吧、企業，對所有人員進行地毯式排查，尤其以從事過屠宰的人員為重點調查對象。而與此同時，還有一組人員負責查找被害人丟失手機的下落。

龍大商業街是周圍村民經常閑逛的地方，民警在這里接手最多的案件就是搶劫案和盜竊案。在命案現場附近，就曾經發生過兩起攔路搶劫強奸案件，而兩起攔路搶劫案件所有線索都指向案發現場東北方向的一個村莊。

就在這個時候，第四組民警排查到了被害人的手機，案發后也曾在這個村莊附近出現過。于是警方猜測，這幾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很可能會是同一個人。不久，辦案民警就排查出一名叫孫元（化名）的男子。目前警方掌握的證據顯示，孫元就是兩起攔路搶劫強奸的犯罪嫌疑人，于是專案組決定先抓捕孫元。

在孫元家，民警找到了他犯罪所得的贓物，其中就有理發店女老板的手機。然而孫元的供述卻讓辦案人員感到意外。孫元承認自己做過攔路搶劫的事情，但是對于理發店里發生的命案，他卻堅決否認與自己有關。而對于在自己家里搜出理發店女老板的手機，孫元解釋說他是在去那家理發店理發的時候順手偷走的。

民警對孫元的話半信半疑，對他進行了生物信息采集。很快，上級刑偵部門的檢驗結果出來了，命案現場遺留的信息確實與孫元的信息不相符合。

千辛萬苦找到的嫌疑人卻不是真兇，王際臣等民警都十分苦惱。2009年，萊陽市的“天網”工程建設還沒有全面鋪開，私人安裝監控也非常少，更別說一間小小的理發店了。除了現場遺留的痕跡外，犯罪嫌疑人的信息幾乎為零，案件偵破也進入了一個困局。

“自投羅網”的真兇

一晃6年過去了。萊陽市公安局歷任的三屆局長都對這起案件都密切關注，傾力推進；新老偵查員也堅持開展走訪摸排、積極收集有關線索。可盡管警方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遺憾的是犯罪嫌疑人仍一直沒有找到。但6年后的一天，一起普通的小糾紛，卻給這起多年懸而未決的命案帶來了新的線索。

2015年8月5日上午8時，一名自稱趙磊（化名）的男子來到萊陽市公安局鶴山路派出所報案，稱自己被工友陳兵（化名）打傷了，原因是他欠陳兵的錢一直沒還。

類似這種的打架事件，對于派出所來說是日常處理案件中再普通不過的小案子了。民警把受害人趙磊和行兇者陳兵分別請到了派出所，為兩人調解。陳兵始終覺得趙磊欠了他錢，他動手傷人沒有錯。民警對陳兵只能耐心地說服教育，最終陳兵同意了在調解協議上簽字。可就在民警打印調解協議書的時候，陳兵氣憤地對趙磊說以后若他還不還錢還會打他一頓。陳兵對于傷人的行為拒不認錯，并在民警面前威脅受害人。民警于是決定對陳兵進行嚴厲的處罰，并對其依法行政拘留7天。

2015年10月23日，萊陽刑警往上級刑偵部門送檢的DNA結果出來了。經過比對，被檢驗對象和6年前理發店里嫌疑人留下的信息完全一致，這說明6年前理發店命案現場的真正兇手出現了！而這次被檢驗的對象，就是因打架被拘留了7天的陳兵。

萊陽刑警對這一結果的出現都非常驚訝，沒想到沉寂多年的懸案，竟然會因為一起小案件而露出最關鍵的線索。陳兵的親友得知這個消息也萬分震驚，大家都沒想到平時一聲不響的陳兵居然在多年前犯下過命案。

陳兵家里有兩個孩子，他是唯一的男孩，父母對他寄予了很高的希望，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堅持供他上學。然而陳兵并沒有聽從父母的安排，16歲就不愿意再繼續念書，而是去了南方闖蕩。按照陳兵家人的說法，陳兵從小就是一個膽小、話不多的孩子。那么這樣一個在家人眼里膽小怕事的孩子，怎么就犯下了這驚天大案呢？他和被害的理發店女老板之間到底發生了些什么呢？

一時沖動的代價

專案組掌握了陳兵的行蹤軌跡之后，對此制定了嚴密的抓捕計劃。2015年11月3日，犯罪嫌疑人陳兵被抓捕歸案。

2015年11月5日，理發店命案過去整整6年。在民警的押解下，犯罪嫌疑人陳兵再一次回到了龍大商業街。盡管當時的理發店早已不存在，陳兵對這周圍的環境還是辨認得很清楚。神情緊張的陳兵一步步走向案發的那間屋子，離屋子越近，他的腿就抖得越來越厲害。或許，此時的他是真的感到了害怕。

陳兵告訴警方，案發當天他本來是來理發的。他洗完頭就坐在一邊等女老板來理發。可能是因為他進門時說話不好聽，女老板對他愛理不理。等了很久的陳兵有點不耐煩，就與女老板發生了口角。本來是可以避免的一場爭吵，就在兩個人互不相讓中，變得越發不可收拾。爭吵中，陳兵發現理發店女老板的樣貌不錯，于是產生了邪念……

事后，陳兵本來想與女老板和平解決。誰知女老板看到外面有人經過就馬上大喊救命。陳兵連忙用力捂住她的口，隨手拿起一把刀向她捅了過去……

從此，陳兵就開始了6年的逃亡生活。這6年里，他的生活一團糟，每天下班回家就把自己封閉在房間里，不與外人接觸，經常借酒澆愁。他不敢交朋友，更不敢結婚。32歲了，仍然沒有成家，父母多次催促，他卻默不作聲。

往事歷歷在目，6年前理發店的一切，陳兵現在都記得非常清楚。他的情緒幾度崩潰、泣不成聲。辦案人員勸說了很長時間，他的情緒才緩緩平靜下來。

理發店命案歷經6年終于真相大白，犯罪嫌疑人落網，死者得以沉冤昭雪。王際臣知道，被害人在遇害前正在準備自己的婚禮，就因為犯罪嫌疑人一時的口舌之快，并且邪念頓生，讓被害人失去了成為幸福新娘的機會。如果當初陳兵能夠退讓一步，能夠冷靜下來，現在他和被害人都會有屬于各自的幸福家庭，會享受到兒女環繞膝下的快樂。可世上沒有“如果”，陳兵因為沖動殺害了無辜的人，讓兩個家庭承受了無盡的痛苦。而他在逃亡的6年中，一直逃脫不了自己良心的折磨。如今，走進高墻的陳兵或許更能體會沖動之后要付出的代價是有多么沉重。

（摘自《南方法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