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俾斯麥

郭忻杪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今年季后賽，正當多倫多球迷討論著：如果主力中鋒瓦蘭休納斯不受傷的話，他們的球隊是否可以給騎士制造更多麻煩時，俾斯麥·比永博作為立陶宛人的替身就已經挺身而出了。雖然他沒有如瓦蘭那般的身高，亦沒有像后者那樣出眾的技術，但卻依然能在籃下翻江倒海，有著和自己名字一樣鐵血的作風。

弱水三千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你已經患上東部季后賽流感了嗎？如果是的話，最好趕緊去看看醫生，洗一個無菌澡，再燒光所有衣服吧。季后賽，兩極分化嚴重的東部給了我們全然不同的體驗——一邊是活塞、老鷹兩隊在騎士面前只做了短暫而又可憐的掙扎，另一邊則是勢均力敵、連番惡戰。前者呈現一邊倒趨勢，比賽過程卻是賞心悅目，后者則更像一場場連番陷入泥沼的混戰。

猛龍最終走出了那片泥沼。他們接連擊退了頑強但進攻平平的步行者和熱火，打滿了前兩輪14場比賽，包括三次加時。兩輪系列賽猛龍場均得分只有94.3，41.3%的投籃命中率更是慘不忍睹。然而他們還是幸存下來了，得以在一片打鐵聲、失誤和犯規中殺出重圍，很大程度上要感謝那個被低估的大個子比永博。或許這是NBA近段歷史上球員和時機最完美的一次結合，對于猛龍和比永博而言，一切都發生的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快、那么美妙，但它又的確是發生了。

表面看來，比永博的故事只是一段尋常的，主力受傷然后替補獲得機會并發威的經歷。洛里、德羅贊絕大多數時間里都表現掙扎，所以當年輕的中鋒瓦蘭休納斯，隊里惟一一個季后賽場均出手數超過10且命中率高于50%的球員在同熱火系列賽第三場倒下后，凱西教練急需一個能重新提振球隊的家伙。這時，比永博站了出來，進入先發陣容后，他前五場四次得分上雙，包括對陣熱火搶七大戰中砍下個人賽季最高的17分。

然而他的價值還不止這些。從首輪第一場比賽開始，猛龍就很明顯需要一個善于在骯臟對抗中打球的救世主，于是這個來自剛果的大個子成為了那個人。比永博比賽中所做的一切都永遠不會和審美沾邊，但在另一片和騎士季后賽之旅完全相反的東部廝殺中，美如畫也并沒有什么生存余地，此正合比永博心意。他今年才23歲，看起來卻像35歲；身高2.08米，五號位中屬身材矮小，卻可以用恐怖的臂展（2.29米）予以彌補；至于低位技術……我們只能用不忍直視四個字來形容，距離籃筐3英尺外他幾乎無投籃，但出眾的防守和籃板能力卻足以保證其每場都能出戰至少30分鐘。

想想這些是多么有價值吧，尤其是對陣外線投籃完全失靈的熱火（系列賽三分球命中率僅為30.4%）。邁阿密人只能嘗試通過持球殺入籃下得分，比永博就成為了最有效率的護筐者，他的存在將對手總命中率限制在45.2%。和瓦蘭休納斯場均15+12不同，他是超級防守球員，這恰恰也是猛龍最需要的。

什么？季后賽場均6.2分？的確，剛果小伙進攻從來沒有來到過太高水準，可他證明了自己擁有和瓦蘭一樣的進攻籃板效率。考慮到猛龍后衛們一直打鐵不斷的事實，進攻籃板正是球隊所必須保證的。這點，我們通過那搶下每一球后偶爾露出猙獰的面目就可以感受到他對于自己能做好這件事是有多么驕傲和自豪。

令人不可思議的還有，猛龍在只有兩名主力加常規輪換球員球場凈正負值為正的情況下挺過了兩輪系列賽：一名是洛里，他每100回合正負值達到+5.3；另一位就是比永博，也是+5.3。總而言之，一名超級藍領能得到這樣的數值，很不錯了。

分區決賽，猛龍終于碰到騎士。瓦蘭休納斯前四場繼續缺陣，比永博也得以繼續首發并更多待在場上。理論上看，以今年季后賽騎士三分爆炸力之大根本無需真正向內線發起進攻，因此對陣這樣一支球隊恐怕比永博的威力也難以盡現，這點在前兩場已經被充分證明。但第三、第四場，騎士外線失準，他們開始更多進入比永博的禁飛區域，這時，他和常規賽進攻籃板王特里斯坦·湯普森之間的肉搏也真正展開了。

更重要的，有了這樣的表現，他還已經為自己在今夏贏得了一份相當可觀的薪水。雖然身披黃蜂（山貓）戰袍最后兩年，作為替補在夏洛特也有過類似貢獻，但去年合同到期后，其還是并沒有收到任何對他真正展現出興趣滿意的的報價。自由市場一開始就有這么一條鐵律：強悍但缺乏投籃手感的防守球員往往比較容易被忽視。后來，猛龍隊總經理馬塞·烏杰里給比永博提供了一份兩年總價值600萬美元的合同，其中第二年為球員選項，使之成為通過精明交易組建球隊第二陣容的一部分。考慮到今夏聯盟工資帽將大漲，剛果人如果沒有得到一份新的續約合同想必誰都會感到驚訝。畢竟，今年季后賽，在多倫多，他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是名出色的防守球員和籃板手，并且清楚自己的缺陷，現在就等著老板付錢了。

主場暴龍

“今晚，俾斯麥就是我們的精神支柱。”

還記得分區決賽第三場，猛龍在主場99比84力克騎士，賽后接受采訪時凱西教練曾如是說道。

是的，比永博本場雖只出手6次，得到7分，但卻抓下恐怖的26個籃板，打破個人生涯紀錄。而這一紀錄恰好也是今年創造的，那是在三月中旬對陣步行者的一場比賽中，他攬下25板并幫助球隊通過加時最終101比94取得勝利。

當然，26個籃板也打破了猛龍隊季后賽籃板紀錄，此前這一紀錄是由瓦蘭休納斯保持的，他在今年首輪第一場對步行者時曾單場摘下過19個。自從瓦蘭受傷后，比永博躋身首發陣容，還是那句話：在大量上場時間里，即便不敢說更好，他也付出了相當的努力并表現出了比立陶宛人更好的防守強度和護框水準。

“這就是俾斯麥對球隊的貢獻。”凱西說，不僅如此，他還將比永博所取得的成就跟丹尼斯·羅德曼相提并論，“俾斯麥現在是聯盟中最頂尖籃板手之一，就像當年丹尼斯一樣，更別提有多少次他在籃下受到侵犯沒有被吹罰了。我認為他在每次爭搶籃板時都會受到侵犯，二次進攻時也一樣，但仍然義無反顧。”

這恐怕也就是為什么特里斯坦·湯普森能抓到那么多進攻籃板的骯臟小秘密——總會裝作不經意抓住對方的胳膊和手（來獲取更有利位置），當球落下的時候，還會以微小動作推搡與自己爭搶的球員，使他們失去平衡從中獲益。說簡單點，爭搶籃板實際上就是看誰比別人更想得到那個球，但那些小把戲卻往往（與公平競賽精神）背道而馳，而這又是偉大籃板手們常做的。比永博不同，他經常是用自己的力量和活力直接回應，所以他的球隊才能成為第一個在季后賽擊敗騎士的存在。

騎士主帥泰倫·盧也說：“這家伙打了一場不可思議的比賽，他很好利用了主場氣勢，簡直不可阻擋。好像整個季后賽中，當處于主場時，他都特別瘋狂吧？我們很不走運，趕上了他最瘋狂的那次。”

的確如此，在今年季后賽總共20場比賽中，比永博一共搶下187個籃板，116個都是在加航中心。他還是季后賽總籃板王，遙遙領先于第二名雷霆隊史蒂文·亞當斯（171個）。

顯然，這對比永博而言是最好的時機。回想2011年進入聯盟后，他在NBA日子一直過得并不盡如人意。夏洛特廝混四年，場均只能拿到4.4分、6.1個籃板并在去年被老東家拋棄。好在烏杰里愿意開兩年600萬美元的合同看他表現，這才有了今年季后賽加航中心這條“主場暴龍”。

可當初，雖然說年薪不能100%代表一名球員的實力，但多少也可以反映出簽約時球隊對他的期望值和這名球員當時的市場行情。即便是烏杰里也不否認，他當初招攬比永博來到多倫多，期待就是希望他能成為一名合格的替補，不求驚艷、只求無過。

貴為2011年首輪七號秀，聽上去，這個要求似乎是有點低了，甚至還會傷害到自尊。因為他的隊友，同是2011屆高位秀（第五順位），瓦蘭休納斯早就已經和球隊達成了四年6400萬美元的提前續約協議；而騎士陣中，2011屆第四順位的特里斯湯·湯普森，去年夏天經歷了漫長的扯皮和拉鋸后，也最終拿到了一份5年8200萬美元的溢價合同。

均薪1640萬對均薪300萬，按照這五倍以上的身價差來看，今年東部決賽內線對位，雙方球員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湯普森依舊一如既往做著他的工作，可統治籃下的人，卻往往是比永博。

20場季后賽，場均6.2分、9.4個籃板、1.4次封蓋，這個賽季過后，想必夏洛特的過往、被低估和那些被侵犯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多倫多，比永博找到了歸屬感，并隨隊創造歷史，更曾還一場搶下過26個籃板，永載史冊。那個夜晚，他一人搶下的籃板球，幾乎可以頂得上所有隊友。而單場26個籃板的表現，更讓他可以比肩奧拉朱旺和德懷特·霍華德兩位超級巨星，成為1984年NBA季后賽擴容至16隊以來單場搶籃板最多的球員之一。這是一種怎樣的信心提升？或許，負責當晚解說TNT評論員麥克·布林的一番話最為準確：

“同TT一次次在籃下展開爭奪，同時成為球隊最后的大閘。早在本輪系列賽開打之前，我就問過俾斯麥，是否懼怕此前一場未敗的勒布朗·詹姆斯同他的克利夫蘭騎士隊。俾斯麥當時回答道，他一點也不害怕勒布朗，惟一害怕的就只有獅子。”

非洲驕傲

還是同騎士東部決賽第三場，比永博除抓下26個籃板外，第四節還一度在進攻端作出重要貢獻，比如他連續打中3球，對手信心自此受挫，從而為獲取最終勝利奠定了基礎。

他證明了自己有一定得分能力，可在大多數時候，這又并非是比永博習慣的比賽方式，他最喜歡做的事情，還是保護好自家籃筐及摘下更多籃板。正如布林所說的那樣：他不害怕勒布朗，甚至從來不害怕任何人類，怕的只有非洲撒哈拉從南到北草原上的獅子。那種獅子素有“草原之王”的美譽，但在NBA，比永博眼里沒有這樣的存在。

東部決賽前兩場，詹姆斯在速貸中心隨心所欲肆虐籃筐，不僅一再奉獻五佳球級別暴扣，三秒區內更是打出總計33投22中的超高命中率。可來到多倫多加航中心，比永博就不能容忍他再這么玩了，在自己的地盤，他用一對鐵掌不斷拒絕著騎士球員對籃筐的沖擊。詹姆斯、歐文、湯普森……終于，在一次霸氣的自上而下血帽歐文之后，他忍不住搖起了自己的右手食指。

這個動作可算是久違了，要知道，因為帶有挑釁意味，NBA曾長期暗示這是只屬于穆托姆博一人的特權，如今比永博也用了……“我可是經過迪肯貝允許的，他說我可以在比賽中使用這個動作。”賽后接受采訪時，剛果小伙盡力向輿論解釋著一切。

他真的得到“穆大叔”允許了么？或許，同樣來自剛果民主共和國，這是真的。但不論真假，這都反映出比永博當時已經打嗨了，這正是一名球員季后賽該有的狀態。

甚至，連對手主帥都沒有對這一行為提出異議。泰倫·盧說：“顯然，俾斯麥當時腎上腺素已經飆升至頂點，他的球隊領先著我們，他又正在痛扁我們，誰能阻止？沒人能。所以我覺得他是可以搖手指的。”在生涯季后賽執教全勝紀錄就這樣遭終結后，不得不說，作為一名新帥，盧展現出了自己的風度。

這場比永博總計送出4次封蓋，再加上那炫目的26個籃板，他也成為了過去三十年間繼奧拉朱旺之后，又一位在季后賽能單場抓下至少25籃板并送出至少4次封蓋的球員。“大夢”也是出生于非洲的NBA球員，顯然，比永博這個夜晚不僅是向兩位前輩致敬，還成為了非洲籃球新的驕傲。

只是，不同于一般的非洲窮孩子家庭，比永博從小家境殷實，打籃球完全出于興趣。對他而言，籃球不是謀生手段，而是純粹的樂趣和享受（這恐怕通過外表和他這幾年在NBA的經歷是很難想像的）。九歲那年，在剛果一級半職業聯賽中打球的叔叔，看到比永博身體條件還不錯，于是和自己的哥哥商量之后，決定教侄子打籃球，就這樣比永博正式踏上籃球之路。2009年6月，16歲的他在沒有拿到任何合同的情況下來到西班牙，經過數周試訓和等待，最終只收到一份為四級球隊打球的邀請。四級就四級吧，憑借自己努力他很快升到三級球隊，到2010-11賽季，比永博還在西班牙三級聯賽中效力，開賽后一個月，進入二線隊，開始有機會和一線隊一起訓練。

有些人吧，他天生就是這塊材料，天賦到了一定程度，絕不是環境和機遇就能掩蓋住光芒的。2011年4月，比永博參加耐克籃球峰會，在與美國隊的比賽里，他出戰28分鐘拿下12分、11個籃板和10次封蓋，這也是耐克籃球峰會歷史上第一個蓋帽三雙。

通向NBA的大門就這樣被打開，“籃球之神”邁克爾·喬丹還為他提供了至高的起點。關于比永博今年季后賽的表現，這樣的劇情其實在NBA近兩年還不算少上演，像2014年差一點就成了FMVP的丹尼·格林，去年又有“對位完詹姆斯，我去多倫多拿大合同啦”的德馬爾·卡羅爾。格林和卡羅爾現在都拿著千萬年薪，那比永博下一份合同應該拿多大？某東部經理說：“2000萬也不過！”此語當然是有些過了，但也足以反映出這個大個子現在是有多么大的價值。東部決賽最后兩戰，瓦蘭休納斯復出，比永博出場時間受到壓縮，猛龍最終2比4失利。如果，凱西教練敢于大膽一點，繼續重用剛果人，保持內線的硬度和血性？不敢說晉級，至少以加航中心魔鬼主場之恐怖，拿下第六場再次將系列賽拖入搶七，還是有可能的。

不管怎樣吧，又一個賽季結束了，這絕對是比永博職業生涯最為精彩的一季，猛龍球迷也會永遠懷念。拿著300萬年薪，身高不足、進攻拙劣卻能一次次將狀態起伏和表現掙扎的球隊拖出泥沼，達成隊史最佳季后賽成就。整個過程沒有美如畫般呈現，然比永博也并不在乎，因為美如畫從來就不是他的風格。而如果非要找一個他今年季后賽最美的時刻，怕就是同騎士系列賽第四場結束后，跟帕特里克·帕特森相擁而泣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