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王阿里為弱者揮拳

郭旺

6月4日，一代拳壇傳奇拳王阿里離世。在此之前，很多人對阿里的印象還停留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上，阿里用顫抖的手點燃了奧運主火炬。對于沒看過他比賽、不了解他的年輕人而言，他們已經很難想象到正是這雙手，曾在國際拳壇上擊敗了一個又一個強大的對手。阿里因拳擊而成名，但對于他來說，運動競技上的能力只是他人生的一小部分，阿里不僅是拳王，而且還是走在時代思潮前沿的斗士。

阿里去世后，國際奧委會將阿里評為“二十世紀最出色的運動員之一”，《時代周刊》甚至連“之一”都去掉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在不同時代、不同的運動領域，拿拳擊和其他運動比較高低，并不是某種精準的科學，但在情懷、價值觀上，阿里在政治與社會層面確實展現出了杰出人物應有的光輝。連奧巴馬在評價他時都說，阿里是他的精神偶像。

拳王

在職業生涯中，阿里是拳擊運動藍帶級別第一個三度成為世界冠軍的人——在這個級別中，在一個時間只能有一個重量級世界冠軍。阿里與所有的挑戰者打過，并且幾乎打敗過他們所有人。阿里所統治的時代有可能是重量級拳擊史上人才最多的年代，他在1964年從可怕的索尼·利斯頓手中贏得冠軍，10年后又從更可怕的喬治·福爾曼手中再贏一次，中間還擊敗過佛洛伊德·帕特森、喬·弗雷澤以及肯·諾頓等偉大的對手。甚至是“第四代”更新版的阿里，也還有足夠的能耐從年輕的萊昂·斯平克斯手中第三度奪得冠軍頭銜。

正如拳擊這項運動一樣，激烈而充滿戲劇化，阿里在演說方面也具有出眾的才華，他總能同時使用語言與身體兩項武器，在比賽中，他喜歡不停地說話激怒對手，他曾對兇暴可怕、有犯罪史及黑道背景的對手里斯騰說他跟熊一樣又丑又臭，“等我打敗你就把你捐給動物園”。這種巧舌如簧的大言不慚勁頭，淋漓盡致地表現在嘴皮子上，而這也正是人們熱愛阿里的原因：阿里有血有肉、感情豐富、充滿表演魅力。

任何競技上的成功，都是天賦和勤奮的結合。在這一點上，阿里與世界上所有優秀運動員一樣，享受了體育給他們帶來的快樂與榮耀。但是，阿里沒有止步于此。人們在鏡頭前看到，這位重量級拳王的憤怒與悲憫。NBA巨星勒布朗·詹姆斯在阿里去世后稱：“我們都知道他是一個偉大的拳手，但我覺得這只是構成他偉大的20%。”另外的80%是什么？眾所周知是黑人民權抗爭和反戰。

抗爭

其實阿里并非生來就是穆罕默德·阿里。他原名叫小卡修斯·馬塞勒斯·克萊，出生在美國南方肯塔基州路易維爾市，那里是潮濕溫暖的副熱帶氣候，偶有龍卷風來襲。他與父親同名，也與十九世紀領導廢奴的偉人同名，他的家族祖先大多來自非洲地區，另有少許愛爾蘭與英國血統，肯塔基州在十九世紀是強硬奉行黑奴制度的幾個州之一，小卡修斯的祖先也曾經是奴隸。

1955年，蒙哥馬利公交車事件點燃了美國的輿論。那位黑人婦女，帕克斯，因為不肯為白人讓座成為名人。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發起了非暴力的抵制運動。但這只是起點。一位參與公車抵制運動的黑人工人說：“我們現在頭抬起來了，我們不會再低頭——絕不，先生——除非是在上帝面前。”種族隔離制度在搖搖欲墜，它在等著一記有力的直拳。

1960年羅馬奧運會，18歲的小卡修斯獲得奧運金牌，成為了國家的英雄。那一次，美國代表團奪得了34枚金牌，這次國際性的盛會造就了一批體育明星。但是，小卡修斯更驚人的壯舉還在后頭。

成為國家英雄的小卡修斯，有一次被阻擋在白人用餐的餐廳之外。服務員暗示他應該離開，但小卡修斯不想。小卡修斯說，“我是冠軍！我是金牌得主！”但服務員說：“我們才不管你是誰呢！”這深深刺傷了他的自尊。于是，小卡修斯將奧運金牌扔進了大海。他說，“我再也不愿為這樣的國家效力。”此事件堪比帕克斯的抗爭。

這次舉動，有可能斷送小卡修斯的運動員生涯，因為，他已經無緣任何一屆奧運會了。但是，在那些“非主流”圈子里，阿里成為了英雄，那些被壓迫、被邊緣的群體，需要一個真正的英雄。小卡修斯的思想和言語極具鋒芒，其威力遠甚于他的鐵拳。在公交抗爭之后一度陷入低潮的黑人運動，似乎又尋找到了新的火山。

1963年，小卡修斯21歲，他在美國佛羅里達州擊敗了當時的重量級世界冠軍里斯騰，連續六回合纏斗后，小卡修斯眼睛在幾乎看不見的情況下，贏了這場大賽。1964年，22歲的小卡修斯在邁阿密輕取利斯頓，成為新一代拳王，從此，職業拳擊進入了小卡修斯時代。同樣的時間、地區，也是黑人平權運動最熱烈的時期，小卡修斯成為當時最年輕的重量級拳王之后的第二天，便把自己的姓名改為穆罕默德·阿里，他說‘因為小卡修斯是奴隸的姓名，他同時也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皈依伊斯蘭教，成了美國主流社會的叛徒。

美國的核心價值是民主、自由、多元文化，但卻并非處處到位，種族歧視以及伊斯蘭教是兩大死穴，如蜂螫般對體制出拳的阿里既是黑人，且他還信仰伊斯蘭教。

這次抗爭為阿里的戰斗賦予了意義。他不僅是一個拳手，他還是斗士。參加職業聯盟的每一場比賽，都肩負著巨大的使命。他的每一次勝利，都意味著平權抗爭的勝利。每一次他出戰，身后都有鐵桿的支持者們排山倒海的呼喊。在上世紀60年代黑人運動終于席卷美國甚至整個西方世界時，當馬丁·路德·金開始那歷史性的演講時，當國會在1964年通過民權法案時，這個國家不斷地發生著變化，以前堅如磐石的種族隔離制度，在逐漸被消解。

反戰

上世紀50年代末的美國，曾在冷戰的陰云之中，隨時準備與“社會主義國家”打一場核戰爭。在軍人出身的總統艾森豪威爾的支持下，美國五角大樓野心勃勃，在亞太、中東、非洲、歐洲四處布局，這被左翼批評家認為是一種“國家恐怖主義”。整個國家處于一種高壓之中。以冷戰的名義，“國家”這個利維坦在吞噬著每個人。

1966年，阿里曾在一次新聞發布會上發表自己的反戰言論：“我的良知不會叫我在這灘美國的大泥沼里射殺我的兄弟、或膚色更深、或又窮又餓的人，而我射殺他們又是為了什么？他們從未叫我黑鬼，從未用私刑拷打我，沒有用狗對付過我，沒有搶走我的國籍，沒有殺掉我的父母……我怎么可能射殺那些可憐人？送我去坐牢吧。”“如果我要死，我就死在這里，咱們來拼個你死我活！”

說這些話的代價是，阿里在全美各州的拳擊執照被沒收，此后近三年，他都賦閑在家。一個拳王，在職業生涯最黃金的3年時間，被剝奪了比賽的權利，人們也因此失去了見證拳王最強的一面的機會。

據說那段時間，阿里還遭到情報部門的監控，當時的伊利諾州的州長指責阿里的立場“令人惡心”，阿里的對手有能力直接把他送進監獄。

可他，毫不畏懼，他依然在戰斗。他仍在擂臺上——這是另一個擂臺，一個更艱難、更兇險的擂臺。阿里連續參加了多場在美國國境外進行的拳王衛冕戰。在那里，阿里再次成了英雄。

在阿里1966年時宣稱他“和越共沒有爭吵”一年之后，第一次反越戰示威就爆發了。而到了1971年，只有28%的美國人贊同美國卷入越戰。1971年最高法院一致投票，取消對阿里的控告。

當阿里復出時，他不僅屬于美國，還屬于世界。

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上，阿里接過了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送來的一枚特制的金牌，“夢三”的籃球巨星們和亞特蘭大的觀眾們，都見證了這動人的時刻。在阿里的推動下，經歷了三十多年的奮斗，這個國家和世界已經變得更好。經歷了那個抗爭的時代，多元文明已經形成，一個新的美國誕生了。

阿里是“人民的冠軍”，即便冠軍腰帶已不在手中、即使神經失調疾病纏身30年，他終其一生貫徹了為弱者揮拳的拳擊精神，這也解釋了他為什么會如此堅韌而富于感染力，正是因為他自己的信仰所驅動，在人民面前，前往那些無人敢挑戰的角落，他的蝴蝶步從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