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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經

2016-07-27 13:02:46卜慶祥
鴨綠江 2016年7期

卜慶祥

老太太一個人過。

老頭子死了好幾年了,老太太總說人還活著,沒走多遠,遲早有一天還得回來。老太太心里橫著一根杠子,這個門檻邁不過去,當著兒子的面放出狠話,人在,陣地在。兩個兒子明白糖從哪甜,醋從哪酸,但不痛快,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人死如燈滅,一了化百了,找那個氣受,還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人上了歲數,一般都怕孤獨。老太太對大志二志說,我這樣過挺好,你們忙你們的,別跟著瞎操心。

老太太的話說出來稀松平常,兩個兒子怎咂摸怎不是滋味兒。

生活還得繼續,老天自有安排。老太太住的是一個里走外的套間,不小,也不大。經過一番規劃,老太太有了主意。里間屋,十來平米,本來就是臥室,按兵不動,因循舊制。外間屋,幾年前辦過小飯桌,有幾個孩子下了課中午來吃飯。后來又干了點什么,老太太不愿說,兩個兒子也懶得問,反正是她一個人,愛怎么作怎么作。老太太干什么都沒長性。老太太又特別閑不下來。她對二志來回叨咕,大概的意思是,不想吃閑飯,不想拖累他們哥兒倆。

那就琢磨做點力所能及的?十字繡挺好玩。繡貓,繡狗,繡牡丹,繡來繡去,一不留神,成了縫縫補補??p來補去,又不知從哪天開始,老太太縫上了小墊。

小墊一尺見方一塊,兩層雙面,取材所用無非是破碎布頭,居家過日子不稀罕的邊角余料,廢物利用,變廢為寶。自從好上這個,老太太每天睜眼起床就縫,一直縫到日落天黑星斗滿天,看不真針腳了,也不開燈,湊到外間屋陽臺的玻璃窗前。路邊有一盞水蛇腰路燈。

老太太有了寄托,兒子們又各忙各的事,日子貓一天狗一天地過。

相比大志,二志的手頭寬綽點。二志心眼也好使,每個禮拜抽空回家一次半次的。老太太牙不好,眼睛不好,耳朵還中用,聽見鎖眼兒有響動,就知道兒子回來了,從老花鏡上沿抬起眼,手里的活計也不停,二志呀?

二志沒長過大志,中等個頭,體態壯實,天生一雙笑眼,細皮嫩肉的,平時兩只手插在褲兜里,走路膀子晃來晃去,瞅著就那么游手好閑。

二志手里擺弄一把車鑰匙,斜倚門框,問老太太咋樣,米面油用了沒,水電費欠公家的沒……每次都是這么幾句話,電腦編程似的。話問完了,也不多待,轉身下樓。

老太太一問一答,有時忙得顧不上了,兒子一溜煙就沒影了,她還沒緩過神,對門框說,不用你們瞎操心,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咋樣,還能咋樣,人老了,葉落了,不中用了,吃的穿的一樣不少,一個人吃穿用度,有點就夠,我一個人清凈慣了,你們甭瞎操心,操心不禁老。“巧兒我自幼兒許配趙家,我和柱兒不認識,又怎能嫁他呀?”

老太太說著說著就唱上幾句,頂針在她的指間閃閃發亮,一根兒大號鋼針,一會兒隱藏在破布之中,一會兒又飛上花白的頭發,在一堆一堆的破布和一摞一摞的小墊的簇擁下,老太太舞槍弄劍,像古代兩軍陣前的穆桂英。

老太太當然不是穆桂英,她身份證上姓名一欄寫著李玉蘭,老家在寺多蓮多燕子多的江南。在她水墨畫般的記憶里,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成千上萬的援建大軍中有一個干瘦的小姑娘時常會跌落在她的眼前,兩條羊角小辮兒,又齊又白的米牙,說出話來甜甜的糯糯的。她先在設計院做描圖員,又到一個奶牛場做擠奶工,還去過一所民國將領孫立人先生興建的小學校當語文教員。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給自己改了名字:李雨蘭。李雨蘭覆蓋了李玉蘭,她的生活也神奇地發生了變化,她做了評劇團職工食堂的炊事員。接著,出身商賈家庭、成分不好的小南蠻在劇團的大灶房與愛神丘比特不期而遇了。鬼使神差,她嫁給了比自己大十一歲的炒菜師傅,旋即生下大志二志兩個冤家……

在寒冷的北方,漂泊異鄉的人更渴望身邊有一堆溫暖的篝火。更何況一個孤獨無依的姑娘呢?

天天煙熏火燎的炒菜師傅,在她的眼里卻不像做伙食飯的,高高大大的人一旦開啟了熘炒烹炸的模式,立馬像換了一個人,那雙巧手堪比大姑娘窗下繡鴛鴦。

你爸呀,能琢磨,那時候困難,供應什么?緊張。有什么沒有?有。什么?沒有。但你爸有絕活,他做的鲅魚丸子湯、濕粉皮炒芹菜、木須肉、拔絲地瓜、熘肥腸,吃過的說好吃,聽過的流吃水。

對了,你爸會唱《桑塔·露琪亞》。大嗓門,高音,好聽。

你爸帥,有派,脫了那身油漬麻花的工作服,換上四個兜兒的便裝和翻毛皮鞋,大街上一走,比劇團團長還像團長。那次劇團送戲下鄉,還鬧出了笑話,公社的領導先和他這個炒菜的握了手,把演過《劉巧兒》電影的團長給晾干兒了……

你爸……

不過,老太太說出來的這個人,大志二志卻不親近。他們不記得老爺子唱過意大利歌劇,像帕瓦羅蒂、多明戈那樣吃飽了撐的狂吼大叫,只記得那個最大出息到評劇團食堂伙食班班長的人,在他們家是天庭的玉帝,人間的皇上。家里窮得快掉底了,老爺子也不倒棱,愛吃豬頭肉,老太太就指使兄弟倆劃拉劃拉家里破銅爛鐵罐口瓶子賣了,給老爺子買下酒菜。老太太不厭煩地說,你爸委屈,你爸不容易,你爸有大本事,你爸給公家做飯,背累駝了,腿站瘸了……沒有你爸撐著,我們娘仨不得喝西北風去。

大志二志沒喝西北風,卻眼巴巴地看著老爺子盤腿在炕桌前吃肉喝酒,他們哥兒倆和老太太在外屋地嚼苞米面大餅子,喝白菜湯。

二志每次來家都不走空趟。門口撂著一藍一紅兩個仿綢布兜,老太太早早地就裝好了,兒子走的時候順手一拎,一句話沒有,更用不著老太太吩咐。二志知道怎么辦。

小墊一股味兒,酸不酸臭不臭的味兒。

這老太太,死倔,怎么說也不聽,當兒子的,我也沒轍呀,說不了,不聽,老爺子活著都說不了,我們當兒子的能咋辦?

二志想起街坊鄰居堵著他告狀,自己低三下四地賠不是,心里就翻騰。每回來看老太太還得偷偷摸摸,繞道躲著樓上樓下住的鄰居。這事鬧的。

確實,二志沒像炒菜做飯的老爺子那么能擺事。用老太太的話說,你們哥兒倆沒一個趕上你爸的。你爸有見識,劇團不論誰家有事都愛找他說,干劇務的小王,蘆花雞丟了也找你爸問上哪兒去找。還有化妝的大梅,那年她兒子吃魚刺卡嗓子了也大老遠地把你爸招呼去,你爸那能耐的,用碗接點涼水,喝下去孩子就沒事了,小美失戀喝藥了,你爸騎自行車到大南頭找著那小子,上去薅住襖領子,呱呱兩個嘴巴子……endprint

在老太太那兒,老爺子能耐大了,可人不是沒了嗎?二志想。

二志把仿綢布兜扔進后備箱。他不敢往后座上放,嫌埋汰有味兒。他的車上連煙都不讓抽。冬天鋪棉墊,夏天換涼墊,外皮里瓤,收拾得比賓館還干凈。車內備有棉簽、牙簽、紙巾、瓶裝水、口香糖,還有碳素筆若干支,信封幾打,餅干糖塊少許,可以說侍候得一應俱全。車是什么?車是頭兒的地盤,坐車的是主,開車的是仆,二志說不明白,但尋思能尋思明白。老太太的小墊折騰到工廠也就是一塊抹布,擦灰,擦油,哪埋汰擦哪,擦了就扔。換句話說,就是哪天老太太縫的小墊當公主出嫁的蓋頭了,他也沒膽往轎廂里放。一次,頭兒發神經,問:二志,什么味兒這車里?二志心里一咯噔,眼前立馬浮現老太太的破布堆,聞到了酸不酸臭不臭的味兒,他只在老太太那站了一會兒,就把味兒帶上車了?頭兒皺著眉說:趕緊買瓶香水,噴噴,多噴噴。

二志的頭兒五十來歲,見過講究的,但沒見過這么講究的。從腦門子到腳后跟兒那收拾得一點沒挑,腦袋隔三差五地就修理一次,系帶的皮鞋雪亮雪亮,爬山的運動鞋雪白雪白,車里還特意備了一雙圓口的北京布鞋,上車就換。他陪頭兒出差,頭兒從來不用賓館的毛巾、浴巾,牙具都是自帶……

十多分鐘,二志到了大橋底下的舊物市場,收小墊的人熟稔,尤其認識他的車,大老遠就吆喝,開奧迪的,又來賣小墊了!

小墊五毛錢一件,一般情況,老太太往兩個仿綢布兜里各裝二十五件,一次交易完成,交易額是25乘2乘0.5等于25元。但是每回都挑出了次品,碎布頭太破,邊角余料稀糟稀糟的,有的跟漁網似的,看著是縫上了連上了,一扯,一拽,響動像放屁,人家不收,白搭也不要,這就賣不上25元。二志尋思,給老太太拿回去,肯定不妥,別的不說,那個磨唧勁誰扛得了啊。得了,當兒子的掏挎兜,給老太太補齊。所以,每回交賬,老太太揣起來的不是25,是30。老太太時不時也犯合計,二志呀,不是25嗎?怎么多出五塊?二志喜眉笑眼地編瞎話,人家說你針線活兒好,多給了點兒。

老太太捂著嘴笑,天真得像當年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

小墊出手,趕上有閑工夫,二志就順著這條街往前走一段。大志在舊物市場的北頭。當年二志操辦婚事,羅鍋上山——前(錢)緊,大志急瘋了,四個腿的立柜哪弄去?兩個輪的自行車哪弄去?還有縫紉機、收音機、手表……二志想都不敢想。

大志不知在哪轉了一圈,回來塞給弟弟三百塊錢。瘦驢拉硬屎,就你?痛快揣起來,小看你哥?你哥是誰?大拿,會變戲法。

二志服了。

大志比二志大三歲,四十三四歲那年下崗,走南闖北一氣瞎忙活,現在擺了一個攤兒。

俗語道:男人有三難,漏屋子,破鍋,病老婆。用二志對頭兒的話說,我哥大志全趕上了。大志的媳婦年輕時有點模樣,老太太沒挑出姑娘什么,后來,老太太嫌姑娘吊眼梢,怕性子剛烈,過了門大志受欺負。結婚一二年,見媳婦腰上沒動靜,老太太就冷颼颼的了。孩子沒生出來,大志的媳婦卻熬成了病秧子,每年春上河一開化就喘,中藥喝喝喝,喝得小臉煞白煞白,身板紙片子似的。為了治病,兩口子賣房子做小買賣,跑到偏僻的郊區租房住。

對于無處安身的苦楚,二志記憶猶新。那年鬧地震,一直在外頭給人家掰扯事的老爺子,不知中了哪門子邪,吵吵巴火把家里的房子賣了,換錢了。老太太從來夫唱婦隨,大志二志又小,懵里懵懂,老爺子統領一家四口在兩幢樓的夾道,用木桿子和油氈紙搭了個四面透風的棚子。棚子又矮又窄,和鄉下看瓜的窩棚差不多。就那條件,逃荒討飯的似的,可他們家生生在棚子里挨了兩三年。二志記得,入了伏天他們家的棚子像食堂上屜蒸菜包子,熱得氣都喘不上來。到了晚上二志拉大志溜出去,鋪張細篾的席子就睡在露天地兒里。多年以后,二志對他女兒痛說那段家史,蚊子咋不咬?咬就咬去,咬夠了就不咬了。熱勁兒上來了,人扛不了,熱大發勁兒了,就迷糊了。

從小到大,大志就沒二志活泛,厚厚的兩瓣嘴唇抹了大力膠似的。遇事,都是二志出頭,在街坊鄰居的閑話里,個兒高的大志沒小個兒的二志路子野。

二志,你幫哥說說,讓咱兩口子回去住。一個人過,沒人照應不說,不也空得慌嗎?你哥完蛋,攤上個敗家娘們兒,活得前腔貼后腔的。

二志耳朵聽著,心里琢磨。

回家開門的鑰匙二志有一把,大志有沒有,老太太不提也不念,大志嘴厚臉皮薄,合計回家了老太太還不給開門呀?敲門,沒動靜,又敲門,有動靜了,門沒開。有鑰匙你就開,沒鑰匙你趕緊回,你媽沒什么大事。瞎操心。

大志進不得退不得,聽老太太在門里叨叨咕咕,長吁短嘆,就傻眼了,死活沒轍。

“巧兒我自幼兒許配趙家,我和柱兒不認識,又怎能嫁他呀?”

大志斜眼看了看西裝革履的二志。他擺的攤兒就一輛小轱轆車,扣上三面有擋頂上加蓋的玻璃罩子,罩子里擺著銼刀、車床、羊角錘、鉗子、改錐、開齒機和幾串鑰匙胚。在這條街上摸爬五六年了,上午八九點出來,晚上五六點收攤兒,即使閉上眼睛走,大志也撞不上電線桿子絆不著馬路牙子。這一家一戶的鋪面攤點,這灰頭土臉的老少爺們兒,全是做小生意掙小錢的,和他一樣。

一團團的霧氣像大朵的棉花在冬天里盛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一個個像得道成仙了。

爐子煮著鐵皮壺。大志往大茶缸續上熱茶,缸子上有一趟模糊的紅字,那是他在廠子披紅戴花當生產能手的獎品。

二志拿大志跟別人吹過牛,當年我哥可不白給。

二志一手揣兜,一手擺弄鑰匙,我不渴。

嫌乎你哥?

二志咧嘴。頭兒從來不用公用杯喝水,開會出差自帶水晶雙層杯。

二志接過大茶缸,拉著哨音喝了一口,雙手捂著,活兒多不?

你不看著了嗎?

天一直陰沉。

一匹禿毛的老馬拉著泔水車嗒嗒地經過。

橋上疾馳過一列悶罐火車,巨大的轟鳴頃刻吞噬了天地。endprint

遠處道口傳來的鈴聲漸漸地消失了。

媽呢?大志問。

還不那樣?二志回。

大志放下銼刀,茫然地往街上掃了幾眼。賣包子的賣火燒的賣煎餅的。吃不?大志問。

不了,還有事兒。二志忽地想起,車里有半瓶酒,一會兒給你。

行,你頭兒喝的酒差不了。

大志把一柄配好的鑰匙掛在鐵絲上,跺了跺棉鞋上的鐵屑,用力擤鼻子,從小轱轆車下抓了一把煤填進爐子。大志纏著膠布的手指黑得像熊掌。

大志甕聲甕氣地問,還和媳婦戧著哪?

二志咧嘴。生一雙笑眼的二志習慣咧嘴。

二志的頭嗡嗡直響,像成排成捆的雷管炸藥點燃了藥捻兒。

大志和二志的婚事,老爺子老太太都沒怎么鬧心,哥兒倆眼巴巴地看著爸媽全身心地投入到單位的做飯炒菜當中。老爺子有態度,我和你媽沒閑錢。你小子有種,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把媳婦娶家來,那才是能耐。我和你媽當年一窮二白。

那時候二志知青返城在家待業,沒活兒干,沒錢掙,人待得上火撒黃尿。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可偏偏這個節骨眼兒又處了一個對象,愁啊。人怕逼,馬怕騎,二志血性,臉一抹,到馬路邊給人粘車帶打氣,下半夜兩點爬起來坐大客到一百公里以外的市場倒騰童裝,茄子掙錢賣茄子,地瓜掙錢賣地瓜。沒過門的媳婦也背著人紅著臉來家切土豆線氣豆絲蘿卜,二志照貓畫虎老爺子的手藝,拌了三五樣小菜,推著車到早市上去大聲喊,小咸菜,賣啦!

一陣旋風從天而降,正抱著腦袋齜牙咧嘴的二志突然冷得上下牙掐架。

老太太死了。

這天二志又去取小墊兒,擰開鎖,推開門。沒人喊二志,他還不得勁兒了。破布堆里沒人。一落一落碼得刷齊的小墊邊上也沒人。里間屋,老太太特性,平時二志不怎么進。陽光透過窗格一塊一塊投射在地板上,角落里的五斗櫥上擺著玻璃罩臺燈,鑲著木框的照片掛在床鋪對面的墻壁上,四個旋鈕的紅燈牌收音機蒙著鏤空的編織物,一盆海棠花在窗臺的一側扭七歪八。

二志轉向陽臺:媽……媽……媽……

老太太佝僂著身子,頭里腳外地側躺在門檻上,已經全無氣息。

一棵白菜滾落在墻根兒下。

喪事小三天。

老太太是那天下午兩點多被發現的。按醫生的診斷,死者李雨蘭至少咽氣五六天了。但是喪事以發現死者死亡的時間為準,當天算半天,第二天算一天,第三天一早出殯——這么個小三天。

死了,死了,節哀順變!頭兒安慰二志。

頭兒,不好意思,這幾天您得自己上下班,我請幾天假?

啊?

頭兒,不怕您笑話,老太太晚上燈都不怎么開,日子過得老仔細了,一分錢掰八瓣花,我閨女長這么大,老太太連一顆糖豆都沒給買過。孩子自從跟了她媽,都不怎么過來看奶奶了。

哦!

我得給老太太拾掇拾掇。

好!

人沒了,房子也死了。老太太的家死氣沉沉。二志耐著性子,從一塊布頭翻起,一堆一堆,一摞一摞,一層一層,床板掀了,柜子挪了,犄角旮旯翻了遍,連抽水馬桶的水箱都探過了……咔嚓,登上爬下的二志,在椅子腿的折斷聲中,騰空而起,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他雙目緊閉,四肢僵硬,死人一樣。

二志鼻子發酸,嗓子眼兒一陣陣地緊。

還和媳婦戧著哪?二志的耳邊響起大志問的那句話。

那年冬,剛入二九天,二志在路上遇到了嫂子。嫂子歷來深沉,從不為難二志,但那天哭著求二志跟老太太說說,哪怕緩過三年兩載,他們再搬出來,你哥就是臉皮薄,不求人,那年你結婚寒酸,他去賣血給你湊了幾百塊錢。

二志怔住了。他從沒想過大志塞給他的三百塊錢是這么來的。賣血,把皮肉下滾熱的血抽出來,換成錢,辦弟弟的喜事?從小到大,二志從沒落過淚,那一刻,他的淚腺失去了控制。

把房子拾掇利索,讓大志兩口子搬回來,像模像樣地過日子。二志狠狠地咬著嘴唇。

哥兒倆是一根藤結出的兩個瓜。二志惦記大志,大志也惦記著二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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