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訓練，夜里打工：希臘運動員備戰奧運很艱苦

李穎浩

2004年雅典奧運會已經過去了十年，當年炫目的體育場館很多遭到閑置甚至荒廢，當初因成功舉辦奧運而感到的榮耀逐漸轉變成人們的憤怒。

事實上，很多希臘人認為那屆奧運會促成了希臘的公共債務危機，讓希臘陷入連續六年的財政緊縮，幾乎所有領域的公共支出預算都遭削減——這其中就包括了職業體育方面的支出。

政府上一次資助是在7年前

31歲的體操運動員瓦西莉奇· 米露西不久后將赴里約參加她人生中的第三次奧運。

在2004年，希臘奧運代表隊所獲資金充足，訓練設施不成問題，隊伍也配有隊醫。但今天，位于雅典的奧林匹克訓練中心里沒有醫生，藥柜是空的，下雨時屋頂還會漏雨。

2012年參加倫敦奧運會的希臘代表團

于是米露西決定去希臘的第二大城市——塞薩洛尼基。“塞薩洛尼基最近翻新了一座體操館，我們也從體操協會那拿到了些新器材。”她說，“但是現在希臘的其他條件跟不上，還是很難實現高水平的訓練。”

“世界上很多國家的運動員都有理想的訓練環境，其中最好的是美國、俄羅斯和英國。他們的醫療團隊和教練團隊可以保證運動員合理的飲食、訓練、體能恢復及心理援助。”米露西補充說。米露西從5歲就開始訓練體操了。

“這些對于他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而且他們不單是在奧運會前兩個月能有這些條件，至少在一兩年之前他們就有這種訓練環境了。但對于希臘運動員們來說，最基本的條件或許都還得苦苦尋找。”

不過，當米露西在平衡木上旋轉跳躍的時候，她會暫時忘掉這些煩惱。她現在正為里約奧運會做最后的沖刺。

“我是見過希臘最好的時光的，”她談到了希臘財政危機爆發之前的那段日子。“當時我們不缺什么，唯一需要學的就是不要放棄努力，而這也正是我們當前最需要做的。”希臘職業運動員上一次在備戰重要賽事中獲得政府資助是2009年的事了，從那之后，運動員們都得自食其力。

希臘奧委會則呼吁私人公司更多贊助運動員。希臘奧委會主席斯皮羅斯·卡普洛斯說，很多奧林匹克運動員來到他的辦公室，告訴他自己打算放棄了，因為運動員們幾乎得不到任何支持。“一些運動協會當然會幫助他們，但對于職業運動員來說，這些幫助是遠遠不夠的。他們的競爭對手可是來自全世界的職業運動員，這些人往往都能獲得國家的大力資助。”

卡普洛斯說，希臘70%的體育事業支出都花在了管理上，像希臘體育秘書處（文化體育部下級機構）和各個運動協會的人員成本。因此政府很難再有錢用來翻新和維護體育場館。

“應該說，現在父母才是運動員們真正的資助者。”卡普洛斯感慨道。

換個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

26歲的斯特凡諾斯·帕普隆納斯是希臘國內的跳水冠軍，曾參加2012年倫敦奧運會。今年2月，他前往巴西參加跳水世界杯暨里約奧運跳水測試賽，但在賽前帕普隆納斯就覺得很沒把握，因為他深知自己的訓練做得并不好。

參加里約奧運是帕普隆納斯這幾年來最大的目標。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帕普隆納斯在備戰的同時，還不得不在夜店打工。

“那日子實在太辛苦了，甚至累出了（膝關節）半月板撕裂。我早上忙完夜店的工作，就直接去訓練，從9點開始，中間會睡一會，然后一直訓練到晚上。晚上訓練完后又到夜店工作。”帕普隆納斯說。

“我別無選擇。我的生活開銷都成問題，連天然氣費都要沒錢給了。在膝蓋受傷后，我停止了工作，（游泳）協會支付了我的伙食費，給我提供運動員宿舍。但問題是，只給你食物和住所就能讓你在奧運會取得好成績嗎？”

訓練設施也是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從2014年位于阿西奧斯-考斯馬斯的場館的跳水板損壞后，希臘國家跳水隊再沒有屬于自己的跳水中心。最近，那個荒廢的跳水中心也跟其他很多體育場館一樣，被希臘政府賣給了私人公司，政府以此來籌措資金償還國家債務。在這筆交易中，一同被賣出的還包括運動員宿舍，這讓許多像帕普隆納斯一樣在雅典沒有住宅的運動員一時無家可歸。

2004年雅典奧運會期間舉辦開幕式的體育館現已經荒廢長草

帕普隆納斯后來改在雅典奧體中心的場館里訓練，那里的跳板還是2004年雅典奧運會時裝的。專家表示，跳板必須至少每四年更新一次，如果使用頻繁的話，更新的頻次還應該更高。

兩年前，帕普隆納斯雙人跳水的搭檔米哈伊爾·弗費李斯在訓練時因為跳板斷裂而跌落，導致背部受傷。帕普隆納斯說還好跳板不高，如果是更高的跳板，那弗費李斯會傷得很重。

但就是這樣的場館，運動員們都不知道還能用多久。根據目前政府和債權人的談判，雅典奧體中心也將被出售。

這和十年前的光景大為不同。

1996年奧運到2004年奧運期間是希臘奧林匹克運動員的“黃金時代”，在那時，獲得獎牌的運動員能得到豐厚的獎金和贊助。

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及會中，有十多名希臘運動員陷入興奮劑丑聞。作為一種懲罰措施，政府提高了運動員獎勵門檻。在這之前，能排到奧運會前八名的都可以得到奧運獎金;在此之后，只有獲得獎牌的運動員才能得到獎勵。

帕普隆納斯沒有趕上好時候，如今他已經失去了耐心。2月份的測試賽他表現不好，3米板跳水排名第41，沒有得到奧運參賽機會。他說如果國內環境沒有好轉，這可能是他職業跳水生涯的最后一場比賽。現在他跟120萬失業的希臘人一樣，嘗試找一份新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他說。不過考慮到希臘青年失業率高達60%，這條路注定也不好走。

“許多希臘人都認為做職業運動員很輕松，他們不希望政府為職業運動花錢。”帕普隆納斯說，“現在困難的不單跳水，花樣游泳運動員得穿著潛水衣訓練，因為泳池的水太冷了。體操運動員穿著毛衣訓練，因為場館里沒有暖氣。”

帕普隆納斯是希臘國家跳水隊目前唯一剩下的成員。他說他不知道日后還會不會再比賽，他害怕希臘跳水隊很快會后繼無人，更擔心日后只有有錢人家的孩子才能當職業運動員。

“我26歲了，膝蓋又受傷了。我感覺內心的激情已經熄滅了。當你連目標都無力瞄準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非常困難。”他說。

殘奧運動員處境更艱難

35歲的格里戈里奧斯·珀里科尼斯是2012年倫敦殘奧會硬地滾球（BC3級）金牌獲得者。8月20日他將啟程前往里約熱內盧，現在他正在為奧運做最后階段的準備。

對于行動不便的殘障人士來說，硬地滾球是一項非常講求精細的運動。珀里科尼斯頭上戴著一個輔助裝置，用這個裝置來推助手放在坡道上的球，他需要告訴助手怎樣放置坡道。而其目標是要將推出去的球盡量接近白色的目標球，同時盡可能將對手的球推離白球。

珀里科尼斯患有先天性脊髓性肌肉萎縮癥，他的手部幾乎沒有什么力量。珀里科尼斯讀完大學后，成為了一名經濟學者。但他還想做更多事情。2002年，他開始訓練硬地滾球。兩年后，他在家鄉雅典舉辦的殘奧會中取得第六名的成績。

像許多希臘奧林匹克運動員一樣，珀里科尼斯也很難找到合適的訓練場所。“想找個合適的地方訓練，真的非常困難。”他說，“比如，現在我備戰里約奧運，要找一個能一天訓練五個鐘頭的場館就很困難。場館的日程排得很緊，還有很多球隊在申請。”

珀里科尼斯說在希臘從事職業運動，無論是教練還是運動員，都是一個高風險的選擇。因為在你獲得獎牌之前，沒有人會給你付工資。

希臘爆發經濟危機以后，所有運動員的日子都不好過。而對于殘奧會運動員來說，他們遇到的困難更大，因為政府削減了殘障人士的福利。

比如說，在過去，醫療保險覆蓋了輪椅的費用，但現在使用者自己必須掏一半錢，對于珀里科尼斯來說，這筆“多出”的錢是3200歐元（約合2.4萬元人民幣）。同時，他們的醫療和藥物支出的自費比例也提高了很多。珀里科尼斯說，如果出不起自費的部分，那這些人最后就得不到所需要的藥物和裝備。

“這些費用很高昂。”珀里科尼斯說。2008年，在參加完北京殘奧會后，珀里科尼斯一回國就參與了對政府削減措施的抗議活動。

“去年我在硬地滾球裝備上花了10000歐元（約合7.5萬元人民幣）。不過，今天我用的所有裝備中只有四分之一是我自己買的。我很幸運，因為我一開始玩這個時，我爸就給我買了大部分的裝備。”珀里科尼斯說，“在希臘做一名職業運動員，就像是從事一份風險更高的第二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