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戎生父親粟裕的未了心愿

爸爸喜歡保存的東西有四樣：槍、地圖、指北針和望遠鏡。他愛槍，不僅僅是對過去戰斗生活的感情寄托，也是他時刻關注著戰爭風云，時刻注視著現代戰爭和國家安危的反映。

爸爸教我愛槍，主要是培養兵的氣質，初步具備兵的思想和技術素質，以便將來做一名合格的現代軍人。無疑，爸爸的言傳身教，對我有著極大的示范、熏陶作用。

教我當兵。并要我當一個好兵

20世紀60年代初，我高中畢業，本來我不太想再讀書了。當時，蔣介石正在叫囂反攻大陸，中印邊界反擊戰也打得如火如荼，我想直接去作戰部隊，渴望走上戰場，與敵廝殺。

爸爸雖很滿意我的態度，但他想得更深、看得更遠。他對我說：“現代化戰爭需要掌握現代化的科學技術，你應該下決心掌握一門至幾門真本領。”是以他堅持把我送進了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

1966年，我以較好的成績完成了學業。組織上尊重家長的意見，沒有把我分配到機關，而是分配到了云南前線某地空導彈部隊，長年駐扎在祖國南陲的抗美援越前線。前線生活緊張而艱苦。敵情多時，每天要跑四次以上的戰斗警報，誰也不能遠離陣地，警報一響，就要拼命跑到戰位。但艱苦中也充滿了歡樂，到部隊的第二年，我們的部隊在一次實戰中擊落了一架敵機，我也立了功。

爸爸常對我說：“在部隊，最好是從戰士當起，逐級取得經驗，半路出家，基礎是不扎實的。”我當了一年戰士，以后又當班長、技師、排長。四年時間，跑了上千次戰斗警報，住了一千多天帳篷，經歷了十幾次移防。爸爸是個老軍人，他曾問我：“艱苦和死，哪個更難受？”還說“死的過程很短暫，艱苦卻要熬很長時間，非有很強的耐受力，才能熬過去。當兵就要吃苦受累，你既選擇了當兵，就不能怕苦怕累”。過去，他只要看到我們做事有一點拖拉，動作磨蹭，就會很嚴肅地批評我們：“這不行。”他特別不喜歡我們邊吃飯邊聊天，一頓飯要吃好久。他說：“我參加南昌起義前，在葉挺的部隊，要求非常嚴格，連吃飯都很緊張，個個都是狼吞虎咽。長官有時會故意把頭發和沙子摻在飯里，你要挑揀就吃不飽。”他還說過：“在戰爭環境中，各方面條件都很艱苦，你們要想在意志上、性格上、身體上，都能適應艱苦的戰爭環境，平時就得多吃苦。”他還動情地講到我軍在戰爭年代，有時好幾天吃不上飯。只有打了土豪，才有頓飽飯吃。戰士們都是有東西就吃，沒吃的，行軍打仗也能熬幾天。機動全靠兩條腿，經常一天跑一百多里路，還要打幾仗。行裝都很簡單，每人一床夾被，冬天睡覺時在里面塞上稻草，行軍時就把稻草倒出來，下雨，就披在身上當雨衣。他要求我在部隊的東西一定要少，要符合戰備要求，時刻都要有高度的戰斗警惕性。

當兵后，有次我休假回北京，爸爸看到我睡覺時衣服、鞋子放得很亂，就批評我說這樣不行。所有的東西都應放在固定的地方，隨手就能摸到，只有這樣一有情況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準備。他自己就一直是這樣做的。每晚，他都會把脫下來的衣服、鞋襪放在固定的地方。不僅如此，作為一個老兵，他還很注意自己的軍人姿態。按照軍人著裝規定，總是把襯衣、毛衣扎在褲腰里。只要穿軍裝，風紀扣都會系得好好的，從來沒有敞開過。病重期間，他已經偏癱了，要別人協助他穿衣服，也仍然這樣要求。

我就這樣在爸爸的教導下，努力按照一名合格的戰斗員的要求來約束自己，漸漸養成了習慣。習慣后，就是再苦再累也不會覺得反感、枯燥和乏味了。后來，我向他匯報了這四年的體會，他很滿意，說：“當兵嘛，就需要有這樣艱苦的鍛煉。”

教我帶兵要我帶好兵

1969年秋，我所在的地空導彈部隊移防內地。任務變了，訓練和生活條件也大為好轉，但爸爸偏不愿讓我在較為舒適的環境中工作。那年春天，發生了珍寶島事件，爸爸便同組織商量，把我調到了北線一個已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的野戰部隊。

爸爸這樣做，還不僅是幫助我成長，也是對自己的一種安慰。1958年以后，爸爸實際上已被林彪一伙排擠出了軍隊。他曾向周總理懇求：“一旦打起仗來，我還是要回部隊的。”總理的回答是：“那當然了。”爸爸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下，把我送去前線部隊的，也是委托我，為他盡一個老戰士渴望參戰的心意和義務。

作為一個基層指揮員，如何帶兵是一門十分重要的學問。一開始，我在這方面的經驗是欠缺的，爸爸針對我這方面的弱點，和我講了很多。他教育我說，你要熟悉你的戰士，和他們做知心朋友，使他們既尊重你，又喜歡你。而你要想讓他們完全信任你，首先你要完全信任他們。怎么取得信任？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要身先士卒，凡是要求戰士們做到的，你自己必先做到。

爸爸還說：雖說打仗就要死人，但我們的戰士把生命貢獻給了祖國，作為指揮員就要特別愛惜戰士的生命。在作戰時，為了奪取勝利，我們不怕犧牲，不惜犧牲，但不應該有的犧牲，哪怕是一個人，也要避免。

爸爸的這番話，使我很受教育。常聽一些叔叔們談起，戰爭年代，每到一個地方，爸爸都會親自勘察地形、布置檢查崗哨、作出緊急情況下的處置預案。他帶領的部隊在突發的緊急情況下，很少受到損失。特別是他親選的駐地，在敵人千方百計想要偷襲的情況下，從沒有遭受過重大損失。過去，我以為這只是反映了爸爸周密細致的工作作風，現在看來，周密細致還只是外表，爸爸關心戰士、愛護戰士，對每個戰士的安全高度負責的態度和感情才是核心。

我在當排長、副連長、連長期間，每到一地，也會親自安排崗哨，將駐地附近的幾個山頭都爬一遍，熟悉地形和進出山道路，發現天然巖洞，也一定要鉆進去看一看，以備緊急疏散時用到。

我所在的連隊并沒有打上仗，而是開進了山溝，一連挖了三年的坑道。我們作業的地段石質很不好，經常發生塌方。排險中，我有三次險些喪命。一次，六米高的坑道塌方到了九米多高，有塊大石很難排除，我讓戰士們離開，自己架梯子上去排險。正排除著，突然另一塊大石砸下，和我擦肩而過，正砸在梯子上，梯子斷了，我和上半部梯子摔了下去。如果落石再靠過來十幾厘米，肯定要砸在我的頭上。當時，我還暗自慶幸，幸虧沒讓戰士上，萬一砸了戰士，我怎么向戰士的家長交代，又有何臉面去見爸爸。這當然不是說我自己就該魯莽，但施工總是有危險的，我身為一連之長，學的東西、經驗肯定要比戰士多一點，理應身先士卒。另外，排除啞炮，幾乎都是我先上，完全沒有危險了，再讓戰士們上。三年施工，全連沒有發生過一起傷殘和死人事故，我也由此贏得了戰士們的信任。

在北線，雖有生命危險，倒沒人問過我這類問題。也許，我調動的時機已能說明了一切，這是祖國母親的需要，爸爸就是要我把自己的生命同祖國的安危聯系在一起，同戰士們的生命結合起來，共同做好反侵略戰爭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