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功

劉忠山

李良是本市有名的刑辯律師，辯護費收得很高，凡是他參與辯護的刑事案子，總能為被告人無理爭三分，人們都樂意委托他辦案，并送他外號“李鐵嘴”。最近，他接手了一件搶劫殺人案件的辯護業務，案子很棘手，讓他頗費腦筋。

委托他的人叫徐殿涌，是個家大業大的老板。徐殿涌的兒子徐縱涉嫌一樁搶劫殺人案件，案件的事實比較清楚：徐縱伙同另外兩名犯罪嫌疑人酒后將被害人捅死，并搶走了被害人身上的錢包。沒過3個小時，徐縱三人就被公安機關抓獲了。

照理說，以徐縱的家庭條件，根本不用去搶人錢包，可是，他們喝酒之后已經有些忘乎所以，為尋刺激，找茬捅死了人，還拿走死者身上的錢包，這么惡劣的案件，徐縱又是帶頭的，他將被判死刑幾無懸念。

徐殿涌為了保護獨子，也是拼了。他私下里給李鐵嘴許諾，只要能讓他兒子免于一死，哪怕能判個死緩，他都會在正常的辯護收費之外再加40萬的酬金，20萬先提前打給李鐵嘴，事成之后，再酬謝20萬。這么多錢，李鐵嘴一年也掙不到，他一下子就動心了。

李鐵嘴先去看守所會見了徐縱，然后到法院閱卷，逐字逐句地認真推敲公安的訊問筆錄；看完卷宗，他帶著問題又返回去會見徐縱。他想盡最大的可能，找到能夠為徐縱開脫的辯護意見，可是，一無所獲不說，李鐵嘴還發現徐縱以前因打架斗毆被判過一年有期徒刑。刑滿釋放不過三年又犯下現在的罪行，這種情況在法律上叫累犯，應當從重處罰。

這下，想保徐縱不死的難度更大了。

李鐵嘴約了徐殿涌見面，埋怨他不該隱瞞徐縱有過前科的事。徐殿涌嘆口氣說：“唉，當年這個渾小子酒后打架傷了人，我花了很多錢托關系才算大事化小，只判了他一年。這事都過去了，怎么還能影響現在的案件？”李鐵嘴就把法律規定告訴了他，徐縱屬于累犯，法律規定應當從重處罰。

徐殿涌一聽更急了，當場表示，再給李鐵嘴追加10萬，希望李鐵嘴想個萬全之策，另外需要找的關系，他會全力以赴，花多少錢也在所不惜。本來有點泄氣的李鐵嘴，聽徐殿涌這么一說，思來想去，看在錢的份上，決定再去看守所會見一下徐縱。

平時飛揚跋扈的徐縱，現在知道了自己的處境，怕得要死，每次見到李鐵嘴都一個勁地哀求救命。

會見時，李鐵嘴經過看守所同意，特意帶給徐縱一本刑法條文匯編。李鐵嘴告訴徐縱，要想保命，只有立功這一條道路可走。按照法律規定，犯罪分子有揭發他人犯罪行為，查證屬實的，或者提供重要線索，從而得以偵破其他案件等立功表現的，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有重大立功表現的，可以減輕或者免除處罰。

給徐縱解釋清楚什么是立功之后，李鐵嘴問徐縱有沒有這方面的信息可提供，比如以前同監室的犯人有沒有還沒被司法機關掌握的罪案等等。徐縱搖搖頭說：“那種事情誰會告訴別人啊，以前服刑時和我一個監室的犯人都是老油條，他們怎么可能告訴我這些，現在在看守所關在一起的都不熟，更不可能知道了！”

李鐵嘴就小聲啟發徐縱說：“有些人沒被司法機關發現的案子是小案子，比如普通的偷盜案件，被檢舉了也多判不了幾年，如果誰肯告訴你，給你立功的機會，你可以告訴他，我們會重金酬謝，絕對不會讓他白白增加刑期！”

李鐵嘴又看看四周，悄悄告訴徐縱說：“我和你老爸正在給你找關系，已經花重金找到公安局的一位汪副局長，他答應幫忙給你補充材料，證明你被抓前有過自首的情節。這樣，你自己再想辦法買通同監室的犯人，讓他們幫忙給你一次立功的機會，勝算就很大了，至少能保住命啊！”

過了幾天，李鐵嘴接到徐殿涌的電話，說公安局的那位領導已經同意運作，準備向檢察機關提供一份補充材料，證明徐縱被捕前有自首的情節。李鐵嘴很高興，又去看守所會見徐縱，探聽徐縱操作的事情有沒有進展。

在會見室里，徐縱小聲告訴李鐵嘴說：“一個室友外號三閻王，是個慣犯，我通過拉攏他，那家伙告訴我，只要給他的銀行賬戶里打上30萬，他就告訴我他兩年前犯的一件盜竊案，保證我立功！”

李鐵嘴眼睛一亮，徐縱接著說：“我也警告過他，要是敢耍滑頭，我臨死之前也要拉上他墊背！”

李鐵嘴覺得沒什么好辦法，只能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了。他記下了徐縱告訴他的銀行賬號，然后約定了下次會見的時間。

李鐵嘴讓徐殿涌按照徐縱給的銀行賬號，及時打過去了30萬。等到再次會見的時候，徐縱告訴李鐵嘴，那個三閻王很講信用，告訴了他一件當年盜竊珠寶店大量金銀首飾的案子，并保證到時候配合。等到開庭時，他將當庭揭發三閻王，弄個立功表現。

李鐵嘴懸在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往回走的路上，給徐殿涌打電話，問他聯系的公安局那位汪副局長給開的自首材料怎么樣了。

徐殿涌很急切地說：“唉，老說還在辦理中，我兒子那邊怎么樣了？”李鐵嘴故弄玄虛地說：“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繼續盯著公安那邊吧！”

在徐縱案件開庭之前，徐殿涌等到了公安局領導給的回話，說關于徐縱自首情節的相關材料，已經報給了檢察機關，檢察機關的公訴人會在庭上提出這一點的。李鐵嘴又讓徐殿涌出重金給被害人家屬予以補償，算是提前就民事賠償部分達成了和解，也是一個積極態度。

開庭那天李鐵嘴信心滿滿，可是，公訴人在法庭發表起訴書和公訴意見時，只字未提徐縱有自首情節。李鐵嘴當庭對此提出了異議，說公安機關已經向檢察機關補充了相關材料。公訴人則堅決予以否認，稱從沒有見過這方面的材料。

坐在旁聽席上的徐殿涌跳了起來，很快就被法警警示要安靜。李鐵嘴明白，看來那位公安局的領導收了錢沒辦事，不過是在敷衍徐殿涌。當下，自首這件事不抱希望了，只能看徐縱的表現了。在審判長詢問徐縱時，李鐵嘴朝站在審判席上的徐縱使了個眼色，示意徐縱可以檢舉揭發了。

徐縱借著審判長的問話時機，環視法庭半圈說：“審判長，公訴人，我聽我的辯護律師說，如果我檢舉揭發別人的犯罪事實，經查證后屬實的話就算是立功，可以減輕我的罪行，是這樣的嗎？”

審判長給予了徐縱肯定的回答。李鐵嘴和旁聽席上的徐殿涌對視了一眼，等著徐縱的“立功”表演。

徐縱清清嗓子說：“我的父親徐殿涌和辯護律師李良，他們為了達到給我減刑的目的，合謀賄賂公安局的一位汪副局長，希望他給我出具自首的假材料；同時，李良利用我想活命的心理，挑唆我買通同室犯罪嫌疑人三閻王提供案情，好給我創造立功機會……”

毫無思想準備的李鐵嘴只覺得像當頭挨了一記悶棍，大腦一片空白。他在心里暗暗叫苦：徐縱這個混蛋為了活命，簡直是逮誰咬誰啊。

審判長聽完，問道：“徐縱，你說的這些情況，可有證據？誣告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徐縱說：“關于合謀賄賂公安局汪副局長的事兒，李良告訴我他和我父親親自去找的汪副局長，還給了人家10萬塊好處費；李良挑唆我買通三閻王的事兒，有三閻王的銀行賬戶為證，賬戶里剛剛打上了30萬，這個你們可以去查！三閻王沒什么可檢舉揭發的，我只是借用了他的銀行賬戶……”

李鐵嘴慌了陣腳，眼光投向旁聽席上的徐殿涌求助，就見徐殿涌不顧旁聽席不能發言的規定，在下面大喊：“我證明，我兒子說的是事實！”

李鐵嘴一下子明白了，徐殿涌這個家伙腦子轉得快，他自己情愿被兒子檢舉揭發，只要他兒子算立功就行，可是他李鐵嘴卻白白成了犧牲品。

審判長和合議庭的其他兩名法官一交流，宣布暫時休庭，待偵查機關查實徐縱的檢舉揭發后再做處理。

李鐵嘴被當庭控制，配合檢察機關辦案。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從他旁邊被帶走的徐殿涌，徐殿涌有些羞愧地看了李鐵嘴一眼，眼神中似乎在說：對不起，我也是為了我兒子。

李鐵嘴坐在冰冷的審訊椅上，半天才醒過神來，他已經由一名律師變成了犯罪嫌疑人，他被金錢迷了雙眼，上躥下跳地想幫徐縱立功，結果反倒被一心想活命的徐縱算計了，這個混蛋大概是找不到可以幫他的犯罪嫌疑人，就編造了三閻王同意配合的事，讓李鐵嘴往火坑里跳……救子心切的徐殿涌再臨門一腳，自己可是被這對父子坑慘了！

越想越氣的李鐵嘴怒火攻心，忽然口眼歪斜地從椅子上癱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