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灘的童年記憶

肖漢忠

工作了四十多年，借著出差，北京的名勝、上海的繁華、蘇州的園林典雅、杭州的湖光山色都得以領(lǐng)略。趕著旅游風潮，也走過天涯海角的海南、山水甲天下的桂林、現(xiàn)代都市窗口深圳、繁華緊張的港澳……喧囂過后靜下心來，我還是覺得家鄉(xiāng)的大海灘更有滋味。

我的家鄉(xiāng)在察右中旗。今年夏天我回故里，正值暑熱，不由地想起了避暑消熱的好去處大海灘。原本浩瀚的海水已經(jīng)干涸，長有半尺來高水草的灘地也被枯萎的雜草覆蓋，失去了記憶中的色彩。人們說是因為過度開采地下水，水位下降，湖中已經(jīng)沒有了泉眼，光憑雨水積聚，蒸發(fā)掉的比存留下的還要多，怎么會不干。

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回想著昔日的大海灘，簡直是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那些漸行漸遠的童年往事像蔓藤一樣爬進了記憶的窗口。

大海灘距離察右中旗科布爾鎮(zhèn)五里地。我姐姐曾工作的北壕塹村飼養(yǎng)院就位于大海灘的北岸，小時候我和三哥去看姐姐必然要路過大海灘。村南是一大片開闊的草原濕地，盆地形的濕地中央是一個天然內(nèi)陸湖。湖邊四周的灘地上長著嫩綠色水草，幾簇白色的羊群和一些悠閑散漫甩著尾巴的牛馬點綴其間，美不勝收。這片灘地就被叫為寸草灘。寸草灘地皮松軟，人走在上面，地皮悠然顫動，雙腳一跳如跳蹦床，一蹦老高，人們也把這種地皮顫動叫“牛皮顫”。跳牛皮顫是孩子們最愛玩兒的游戲，一邊跳，一邊望著湖中打魚的小船和那些在蘆葦叢中游弋嬉戲的綠頭野鴨以及各種水鳥鳴叫著飛來飛去。運氣好的話，還可以看到，站在蘆葦枝頭隨風晃動，脖子一伸一縮地俯身專注于水里魚兒的翠鳥，那黃綠相間的羽毛在陽光下變幻出美麗的色彩，真是好看極了！累了，就地仰面躺在松軟的草地上，看著藍天上一朵朵浮動飄移的白云，一會兒像一座座巍峨起伏的山巒，一會兒又成了奮蹄競發(fā)的萬馬奔騰圖，縹緲的云團似浪濤飛濺，又似卷起千層雪。轉(zhuǎn)瞬間太陽又悄悄地躲進了云海中……

我和三哥在大海灘一片片黃色的野花叢中追逐著嗡嗡飛舞、穿著金絲絨馬甲的黑頭黃蜂和白色、粉色的蝴蝶，還有那些在空中盤旋停留的個頭碩大的藍蜻蜓，折幾枝紅柳枝盤成涼帽，手里揮動著紅柳條發(fā)出“啪啪”的響鞭聲，就這樣，不知不覺就到了姐姐所在的飼養(yǎng)院。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北方的天氣特別冷，做飯取暖用煤得憑票供應，不夠燒就去摟柴拾糞。大海灘上牛羊多，一到冬天，干到了的牛糞就是煤的替代品。科布爾鎮(zhèn)有個叫“糞市兒”的交易市場，從新中國成立前延續(xù)而來，能形成市場規(guī)模，可見大海灘多年來供著多少人家的爐灶。

幾場大雪過后，我們幾個小伙伴脖子上挎著從學校借來的冰刀鞋，一起到大海灘上溜冰。皚皚白雪覆蓋大地，只有大海灘湖中央沒雪，那是因為冰面太光滑，積存不住雪，大風一刮，那溜光的冰面就露了出來。在去的路上，寒風刺骨，大伙兒凍得臉都發(fā)紅，可是溜一會兒冰后，頭上卻熱得冒出白氣。

在大海灘，我們學會了滑冰，還學會了游泳。北方的孩子一般都不會水，而我們都是游泳的好手。察右中旗的夏天是涼爽的，熱也就那么幾天。在最炎熱的十天半月中，我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到大海灘。把單褲子讓海水浸透，用細繩扎緊褲腰，然后抱住兩條腿的褲角往里吹氣，眼看著就鼓了起來，直到完全膨脹成一個V字形，這就做成了救生褲。一開始不會游的時候，雙手把著或干脆騎在救生褲上面學狗刨，也敢往深水處撲騰，一中午得吹好幾次救生褲。幾個暑假下來，蛙泳、側(cè)泳、自由泳、仰泳等各種泳姿都學會了。最有意思的就是潛泳和仰游。

一個叫二子的同伴在離我不遠處猛然大叫“看我的！”隨聲望去，他黑黑的頭一晃，就見光溜溜的屁股尖翻在了水面上，一下就又不見了。我踩著水巡視著周圍，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在遠處突然冒出頭來，一抹滿臉的水，大聲說：“你敢過來嗎？”“你等著！”我學著他的樣子一個鷂子翻身鉆進了水里，一邊潛泳一邊估摸著他的位置，一伸手就把他的腿抱住了，兩人一撲騰便拉扯著沉到了水底，自然也就都松了手。雙腳尖用力一點地，來個抱膝低頭踏成了一團，只聽耳邊的海水嘩嘩地流過，感覺頭部的壓力一減，心里明白這是露出水面了。兩人劃拉一把臉上的水珠，大口地喘著長氣，對視著哈哈大笑起來。想歇一會兒，便把頭向后一仰，用勁壓下去，就看見自個兒的雙腳浮出了水面，四肢不要動，只要上身往后仰，整個身子就會靜靜地躺在水面上，全身放松慢慢地深呼吸，盡情地享受著漂浮在水面上的樂趣，任憑微波蕩漾。

說起大海灘不能不提一下大海灘的堿土，那是一種非常細膩而有黏性的膠土。春天大海灘的海水即將解凍時才能去挖，在有土的岸邊用鎬頭和大鐵鍬裁成大土坯一樣的凍土塊，再拉到計劃要動泥工的院子里垛起來存放。雨季來臨前，用這種堿土抹房頂或抹墻，既光滑又瓷實，多大的雨也淋不透。隔兩三年抹一次，保證不漏雨。

堿土的顏色灰白中發(fā)點淡藍，用這種土抹過的房子呈現(xiàn)出瓦藍瓦藍的顏色，特別清新。六十年代那些從南方畢業(yè)到察右中旗中學任教的大學生初到科布爾鎮(zhèn)時，在車上遠遠就望見一片瓦藍，他們說：“哇噻！好漂亮的草原城鎮(zhèn)啊，一色兒的青磚瓦舍，這里一定是個非常富饒而又美麗的好地方！”

近年來的城鎮(zhèn)化建設(shè)幾乎把大海灘和科布爾鎮(zhèn)連了起來，那一幢幢宏偉的建筑展現(xiàn)了當代科布爾鎮(zhèn)的新姿。馬路平坦寬敞，連路燈都做成氣派的造型，一到夜晚燈火輝煌，科布爾鎮(zhèn)新區(qū)的燈光也照亮了不遠處的大海灘。

我佇立在繁華的大街上，夜幕下的大海灘幽靜而深邃，沉默而安詳。掩藏在童年記憶中的大海灘有春天先于它處泛起的綠色，有夏日帶給我的涼爽和快樂，也有秋天周邊那一片片涌動著的金色麥浪，還有冬日里銀裝素裹的天然大冰場……家鄉(xiāng)啊，你不能沒有昔日的大海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