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

劉敏++楊文軼

在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中，咖啡像水一樣無處不在。《霍亂時期的愛情》里，遭到愛情致命打擊的男主角與從前判若兩人，此后一生都是同樣的食譜：“早飯是一大杯純咖啡，午飯是一塊燉魚加白米飯，睡覺前來一杯牛奶咖啡和一小塊兒奶酪。他每時每刻，不管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場合都喝純咖啡，一天喝30杯。那是跟原油一樣的飲料，他總愿自個兒動手煮，把咖啡灌在暖瓶里，暖瓶伸手就夠得著。”

咖啡進入拉美世界并不算早，這種起源于非洲的綠色豆子，先是在13世紀傳入阿拉伯世界，在1530年左右，大馬士革就誕生了世界上第一家咖啡屋;繼而在16世紀傳入歐洲，幾百年來一直是歐洲上流社會的飲料;足足又等待了200年，18世紀初，咖啡才隨著歐洲在拉丁美洲的殖民進入這片土地。最先被引入蘇里南，逐步向西蔓延到圭亞那和委內瑞拉，向南抵達了巴西。

全球主要的咖啡產區都在南北緯23°27′之間，最理想的種植環境要全年降雨平均、有一定海拔高度、土壤富含有機質，易生晨霧，或有豐富的遮蔽物種。巴西、哥倫比亞、危地馬拉、哥斯達黎加、巴拿馬、薩爾瓦多以及尼加拉瓜等國，天然有這樣得天獨厚的種植環境。

巴西欣古河下游一戶漁商的女主人正在為家人準備咖啡

但酸苦的咖啡豆并不能充饑，一株咖啡樹從種下到收獲需要5年的周期，在長達一個世紀的時間里，咖啡在拉美并不流行。從19世紀開始，因為外部環境的改變，拉美逐步見證了這種飲料帶來的奇跡——整個拉美地區的政治、經濟、社會結構，全被小小的咖啡豆改變了。

19世紀開始，拉美各個新獨立的國家都在尋找穩固的出口產品，以哥倫比亞為例，奎寧、煙草、棉花都曾是出口的主力，又因國際市場需求劇烈的變化而相繼衰落。直到19世紀八九十年代，黃金和咖啡慢慢顯示出持久發展的潛力——金礦帶來的充裕資金一方面支持了咖啡種植面積的擴大，另一方面，圍繞礦業發展起來的交通、金融、畜牧業等基礎產業的建設，也都給咖啡經濟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支持。恰逢國際咖啡價格上升，咖啡漸漸從歐洲富人階層的專享變成歐美市場的大眾消費品，拉美因此得到了世界市場一個全新的機會。

從1830到1930年，被認為是拉丁美洲的咖啡世紀。拉丁美洲的咖啡出口量不斷增加，由此獲得了豐厚的外匯儲備，很多咖啡共和國由此有了資本的原始積累，開始嘗試建立自己的輕工業，像紡織廠、食品加工廠、啤酒廠這樣新型的工業紛紛出現。同時，為了降低咖啡運輸的成本，很多國家開始興建港口、鐵路，也讓封閉的國家與外部世界就此連接起來。

咖啡樹開始蠶食其他傳統作物的地盤，咖啡莊園的領地不斷擴大，土地漸漸集中到了國家一小部分人手里，一個全新的社會階層形成了——咖啡種植商。這些種植商逐步走上政治舞臺，巴西在建立共和制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國家主要領導權一直由圣保羅的咖啡種植園主和米納斯的奶牛養殖牧場主控制，因此這段時期在歷史上被稱為“咖啡加牛奶”時期。哥斯達黎加1986、2006年兩度當選的總統奧斯卡·阿里亞斯·桑切斯也是一例：哥斯達黎加一共有三個最富裕的咖啡家族，桑切斯是其中兩個家族的后代，并與第三個家族是生意伙伴。20世紀90年代薩爾瓦多的總統阿爾弗雷多·布爾卡德，就是意大利一個咖啡生產商與寡頭統治家族聯姻的后代。

1820～1840年，巴西咖啡產量增長206%，1924年，哥倫比亞出口總額的80%都來自咖啡，至今巴西、哥倫比亞仍是全球第一、第三咖啡生產國（第二位為越南）。

20世紀初期，美國取代歐洲，成為拉美的咖啡出口主要市場，在“二戰”期間，整個拉美地區的咖啡產量占全球的80%以上。1939和1940年，咖啡已經是拉美向美國出口量最多的初級產品了。當時為了增強西半球反法西斯聯盟的力量，美國還在1940年與巴西等14個拉美國家簽訂咖啡收購協議，規定了各國每年向美國出口咖啡的配額和上限價格，咖啡，在此時也變成了經濟援助和政治聯合的載體。

現在，咖啡種植產業主要包含三大產區：拉美產區、非洲產區和亞洲產區。其中巴西長期占據著全球第一大出口國的位置。然而巴西咖啡豆的品質并不算一流，大部分是低品質阿拉比卡咖啡豆和羅布斯塔咖啡豆——咖啡樹大多分布在巴西的南部，相較于其他中美洲咖啡出產國，這些農場的海拔大多偏低，只在600～1000米，又不是富含礦物質的火山灰土壤，巴西的地勢平坦，很多是沒有樹林遮陰的大草原，缺少地區小氣候，無法讓咖啡產生豐富的味道。因此，巴西的咖啡豆更多被拿去與其他咖啡豆混合，做成綜合咖啡。

哥倫比亞則是世界上最大的阿拉比卡咖啡豆出口國，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水洗咖啡豆出口國。此外，就跟法國香檳地區出產的氣泡酒才能叫香檳酒一樣，“哥倫比亞咖啡”還是一個專有的品牌，特指在哥倫比亞生產，并且是純手工采摘的咖啡。跟其他國家相反，哥倫比亞的市場并沒有被大咖啡種植商壟斷，反而是一種小農經濟形態：94%的個體生產者擁有的種植面積連12英畝都不到。咖啡農們在1927年成立了“哥倫比亞全國咖啡種植業者聯合會”，簡稱FNC，現在哥倫比亞90%以上的咖啡農都是FNC的會員，這可能是全球最成功的行業協會了——FNC負責為本國咖啡做宣傳推介、種植指導、不符合協會標準的咖啡豆會被禁止出口，在協會控制下，哥倫比亞咖啡豆在國際市場上的收購價格一路走高，擁有了在世界上的盛譽。FNC在哥倫比亞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甚至會影響到總統選舉。

在拉美提到咖啡，永遠無法像在歐洲、北美一樣，輕描淡寫地只聊聊咖啡的口味，對于這片土地，咖啡的收益、期貨價格、工人權益……才更與這些國家息息相關。在拉丁美洲，咖啡有兩種形式，一種是以一杯杯香味濃郁的深色液體，澆灌著普通拉美人每日的飲食起居;另一種是一顆一顆剛剛摘下的咖啡原豆，會聚在騾子背上、在鐵路上、在碼頭上，一袋袋地堆砌起來，建筑了眼前的整個現代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