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里有只刺猬

上官莫

她終于過上了夢寐以求的安穩日子。不是找到長期飯票的安穩，而是歲月靜好的平和。父親酗酒，從記事起，她就知道鎮上只有她家爸媽總打架。父親排行老四，弟兄姊妹9個大都在農村。父親是鄉黨委書記，家里條件稍好些，于是借錢借米、大事小情，叔伯姑姑們輪流往她家來。鄉政府的家屬房小，她和哥哥本來就睡沙發，一來人，兩個小孩子只好去別人家借住。當民辦老師的母親一邊照顧她和她哥，一邊貼錢貼米招待夫家人。生活艱辛，一對原本美好的小夫妻變成戾氣的高壓罐，動不動就引爆。兩人個性都強，擎天柱遇到霸天虎，打起架來驚天動地。大多數時候是母親被打得好幾天臥床不起。如今哥哥成了父親的翻版，經年的互相傷害則使年邁的父母在大房子里形同路人。

她大學畢業后到大城市工作，母親唯一的交代，就是莫找個喝酒的。但她竟然就遇到個幾乎和父親一模一樣的年輕男人。快30歲那年，才終于意識到受過高等教育的自己，不過是在不同時空重復母親的一生。她決然離婚，之后兩年認識了老秦。

大她20歲的老秦是書畫商，卻不會寫字作畫，有個女兒，只小她幾歲。她最滿意老秦的性情。她平時溫順，可有時分明覺得自己的態度和語氣，與母親對父親似的毫無二致。每逢此時，老秦都會笑瞇瞇地轉移話題。認識老秦的那天是2013年1月11日，后來她因事翻出自己的離婚證，無意看到那上面的日子是兩年前的1月11日。而1月11日，是老秦的生日。這個發現最終促使她下定和老秦在一起的決心。

時間稍長，寧靜逐漸成了越來越令人透不過氣的沉悶。因膝蓋和后背受過傷，老秦很少運動，從不下樓散步，去步行10分鐘距離外的超市都得開車。她喜歡海，老秦這輩子最不愿做的事就是游泳。她去爬山，老秦只能在山下等。她觀察身邊其他夫妻，都是在理想和現實間糾纏不清。她想起父母親、她的過去、她曾在嚴寒冬夜躲在樓下樹叢里時最大的希冀，確認現在的生活確是她曾最想得到的。

安靜的日子里，她開始讀書練字，撿起從前寫文章的愛好。唯一的消遣是到樓下花園散步。花園人少疏闊，沒有快活的大媽跳廣場舞，多是沉默的老人牽著沉默的狗。園子錯落有致，地勢有高有低，樹林有疏有密，冬梅春桃秋銀杏，四季皆有顏色。某天月夜下在花園里獨行，看見一只黃鼠狼在墻根的陰影里步履匆匆，她一時為之所動，想起不久前還見過一只灰色的刺猬。興之所至，錄了篇關于花園的口述文章。不料最末一句“不知道，那只刺猬還會不會再來”話音剛落，耳畔草地上就傳來窸窸窣窣聲。她扭頭，是一只四肢纖細、身子渾圓、躡手躡腳的灰色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