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同學家的聚會

陶紅

在波士頓時，最難忘的記憶是隨兒子到當地同學家參加后院聚會。沒去的時候很緊張，參加過一次后知道了：普通家庭的后院聚會，基本上等于戶外燒烤。把肉腸、肉餅烤熟，肉腸夾在長條豎開口的面包里叫熱狗（HOTDOG）、肉餅夾在小圓橫開口的面包里叫漢堡（HAMBURGER），就著沙拉、水果，大人們吃吃喝喝聊聊，孩子們滿院子玩兒。

最開心的是孩子們，踢球、爬高、玩泥巴。只在開飯時耐著性子在桌邊坐一會兒，肚子一飽，馬上又飛跑開去。女主人和女客們邊聊邊鋪擺桌椅、安置杯盤，一邊應付忽然跑來的提出各種古怪要求的孩子以及他們在玩耍過程中發生的各種狀況。男人們守著暖呼呼的爐子，照顧著腸肉、肉餅，火苗紅燦燦地舞動，一陣陣白煙升起，飄向院子周圍高高的樹冠。

一會兒食物好了，男主人招呼大家，問想吃熱狗還是漢堡。人們拿著食物、飲料，邊吃邊聊。吃飯、乘涼、聊天、玩耍、休憩，各種功能一時兼備。

吃過聊過，時間不早，大家會一齊收拾場地。杯、盤、盆、椅被七手八腳地收納回廚房和地下室，聚會的場地轉眼變得干凈整齊。人們吃飽喝足、酒酣耳熱，向主人寒暄道別。

最難忘的一次聚會發生在兒子生日前兩天，我們被邀請到兒子同班同學杰（JAY）的家里，他們的好朋友艾蒙（EAMON）一家也來了。因為當天正好在社區學校有課要聽，我一直心不在焉，想著擇機離開。忽然，艾蒙的媽媽過來問我：“過幾天是不是你家兒子的生日？”我說：“噢，是的。”要不是她提醒，我還真沒想起來這事。于是順嘴說了句：“在我們中國，對孩子的生日不太在意。”可是沒多久，我就為我那不經大腦的話感到后悔了。

一會兒，只聽見杰的媽媽和杰在廚房里忙著什么。然后，一個蛋糕被從廚房里端了出來，九簇燭火熠熠生輝。我這才想到，原來這是杰一家特意給兒子辦的生日聚會，頓時內心里涌起無限的感動。

兒子在大家的矚目下吹了蠟燭，許了愿。艾蒙一家還按照愛爾蘭的傳統給了兒子九個“大顛簸”（BUMP）——兩伙兒人，一伙兒抱上身，一伙兒抱腳，把整個人抬起來，使勁兒抖高了，放下，再抖高。第九次，抖得格外高些。我想，這風俗的來由可能是用每一個顛簸代表著人生每一年的坎坷吧。

兒子當時也很激動，但是他故作平靜，沒有表現出來。不過，這一定是他一生中難忘的生日，我也一樣。

天色漸晚，揮手告別的時候，正要帶著余興離開，艾蒙的爸爸說：“下周五還有一個聚會，在我家的社區，來參加吧！孩子們學期結束了，我們慶祝一下。”

“好啊，非常感謝，我們一定參加。”我說著，心想：這里的孩子們真幸福，上學仿佛是大人孩子一起的事情。

“整條街上的居民都會參加，記得帶些吃的、喝的，大家一起分享。五點半就行。太早可能還沒準備好。”艾蒙爸爸邊走邊補充到。

我們果真只帶了五瓶啤酒過去，到現場看到裝滿冰的大盆里，各種的啤酒、葡萄酒，才意識到這場面可比普通的后院聚會要大。再看看長長的案子上大盤子、小盤子里盛著各種水果、沙拉，還有人不斷端來自家風格的“涼拌菜”、烤蛋糕，旁邊玻璃飲水罐里用葡萄酒、檸檬水、蘇打水勾兌的輕型酒精飲料嫵媚地招搖著，人們喝著、吃著、聊著，好不熱鬧。

擦著幾個人過去，打了好幾個招呼，才得以走到街道里面，見到大烤爐前忙碌的艾蒙爸爸。在他身后，也就是街道的另一側，還有一個烤爐，同樣滋滋地響著、騰騰地冒著白煙，一個跟艾蒙爸爸年紀相當的同樣年富力強的壯年男子穿短袖、帶草帽躬身做著“司爐”。

能想象這樣兩個大爐子從五點半一直烤肉到八點嗎？待到爐子的溫度漸漸降下來，艾蒙的媽媽開始用烤爐烤棉花糖。烤棉花糖？是的。小饅頭樣白白軟軟的棉花糖，烤得有些癱軟了，兩側各加一塊巧克力，然后再在兩側各加一塊圓餅干。艾蒙媽媽說這是當地人野營時最愛吃的甜點。還沒等艾蒙媽媽說完，已經有眼尖的孩子叫著奔過來，于是原來一直在踢球的一幫孩子都奔過來，張著小手、揚著小臉。

艾蒙家住的街道是一條死胡同，兩側一共十棟房子左右，差不多每棟房子住三家。艾蒙媽媽曾對我說，這條街上的人們相處得很好。比如冬季暴雪時，路邊的停車位取消了，大家都把車泊進來肯定泊不下。于是鄰里們就通過郵件互相協商、仔細安排、制定計劃：誰什么時候停、停多久、停在哪兒，和睦有序地度過了那段特殊時期。

今天這場聚會，住在這條街上的人們都來了。鄰里們熱情地攀談著，見到我們這遠道而來的訪學一家更是唏噓不已，談政治、也談北京的空氣，我們就吹捧說波士頓是全美居民教育水平最高的地方，教授、博士滿街跑。

聊著聊著，忽然發現大家的目光聚到了一處，原來是一個小小的講話儀式要開始了。艾蒙爸爸先講。剛說到第二句，就說請大家歡迎遠道來的客人。我正想著是誰呀？忽然明白了原來說的就是我們一家。大家鼓掌歡迎，我心里感動極了。艾蒙的爸爸說他剛拿到綠卡不久，我明白了，原來艾蒙爸爸這么積極地張羅聚會，也是在慶祝自己的喜訊。

第二個講話的，是個“居委會主任”模樣的中年婦人，她最后說：“我們還要祝賀幾百萬人從此有醫保啦！”（當時奧巴馬的那個醫改法案剛剛通過。）居然大家都沒什么反應。她也悻悻的，看來關于醫保這事，大家的看法還挺多。

天漸漸黑了，人們生起了火——大木頭塊兒堆在鐵盆里生起了火。火光紅亮亮的，抖動跳躍，噼噼啪啪的火星爆到半空。人們漸漸圍攏過來。天有點兒涼了，我們一家向主人告別。意興闌珊，可好像還有新來的賓朋剛剛加入，艾蒙媽媽有條不紊地招呼著。

夜色下，平常人的喜樂在上演著。我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