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強奸案：白人高材生何以被輕判

鄭佳文

“當我重新有記憶的時候，我已經坐在醫院的輪椅上，手背和手肘上盡是紗布和血漬。一開始我以為自己在哪里跌傷了，但一位警官說我遭到性侵犯。我猜他應該認錯人了。”23歲的女受害人在法庭上如是說，顯然不記得事發那個晚上醉酒后的遭遇。

“他當時已喝醉了”

時間回到2015年1月18日晚。兩位瑞典籍研究生在斯坦福大學帕洛阿爾托校區騎車路過一處垃圾堆時，發現一名男子正在一位失去意識的半裸女子身上。他們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勁，就朝著男子喊了一聲，沒想到男子撒腿就跑，留下衣衫不整的女子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們追上男子，將其制服并報警。

警察逮捕了這名醉酒的男子，確認其為斯坦福明星學生、有機會沖擊奧運金牌的游泳健將布洛克·特納（Brock Turner）。1月28日，當時19歲的特納被控犯下3項重罪，其中包括強奸未遂和用異物性侵他人等罪名。同日，斯坦福發言人宣布，特納在被開除前已選擇了自愿退學。

經過長達一年的審判，2016年3月，陪審團一致裁定特納襲擊、意圖強奸酒醉女子的罪名成立。根據美國法律，特納面臨至少兩年、最高14年的有期徒刑。然而，等到6月10日加州圣克拉拉縣法院公布判決結果時，特納只被輕判6個月監禁和緩刑，換句話說，如果表現良好，特納只要坐牢3個月。

被《衛報》證實為斯坦福畢業生的法官亞倫·佩爾斯基認為，特納沒有“嚴重的”犯罪記錄。“被告不應承擔過多的道德指責，因為當時他已經喝醉了，”他說，“判決入獄對于他而言太嚴厲了，我相信他將來不會成為他人的威脅。”

布洛克·特納

“20分鐘行為”非暴力？

在判決結果出來后，特納在一份聲明中表達懊惱，但堅持該行為出于雙方自愿，并責怪以大學生聚會痛飲、男女學生狂歡濫交為特征的“美國校園強奸文化”毀了他的前途。

“我犯了一個錯誤，我喝得太多了，” 特納說，“我被‘聚會文化擊得粉碎……我失去了參加奧運會游泳比賽的機會。我失去了拿到斯坦福大學學位的機會。我失去了求職應聘的機會。我失去了名譽。最要緊的是，我失去了人生。”

特納之父丹·特納也在媒體上四處聲援自己的兒子。丹·特納在判刑前向法院提交了求情文件，經媒體公布于眾。“20分鐘的行為不是暴力，我的兒子不應該因此而坐牢，”他在文件中稱，“他被打上了強奸犯的標簽，失去了獎學金，放棄了奧運金牌的夢想，這已經是足夠的懲罰。”

然而，就在特納父子表態喊冤后，英國《每日郵報》又一次曝光了特納的暴行。法庭證據顯示，特納不僅將松針插入受害者體內，還用手機拍攝了受害者的裸體，并群發給游泳隊的朋友。警方在逮捕特納后，特納的手機收到了一條GroupMe軟件的群發消息回復，消息內容為“這是誰的乳頭”，發送者為特納在校游泳隊的隊友賈斯汀·巴克。警方未看到特納發送的照片，因為照片已被群內成員刪除。但有目擊證人表示，特納站在受害人旁邊，開著手機閃光燈對她拍照。

“校園強奸文化”是幫兇？

受害者對輕判特納表示憤怒。她認為，特納將強奸歸咎于“校園文化”，似乎暗示遭遇性騷擾或強奸的女子負有責任。“我的憤怒源于傷痛，特納的行為不可接受，他無法撇干凈。”她說。

《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德沃拉克認為，從特納的聲明及其支持者的言論中可以看出，在美國“校園強奸文化”的掩蓋下，性侵犯和暴力已經常態化，受害者反而可能因此遭到攻擊和指責。

特納的律師為了幫客戶脫罪，甚至在法庭上質問受害人大學期間是否喝酒、是否跟男朋友有性關系、是否會出軌、是否出過軌等。

不少美國女性權益保護團體指出，日益嚴峻的美國校園性騷擾和強奸現象“毀掉了太多年輕女子的人生”。美國教育部數據顯示，有將近100家大學在2014年強奸案的報案數超過10起。《華盛頓郵報》6月7日刊出2014年美國大學校園發生強奸案最多的大學排名，其中常青藤名校布朗大學以43起排名榜首，達特茅斯大學、哈佛大學和斯坦福大學都進入了前十位。要注意的是，這些數字顯示的是受害人向大學警方報案、經學校立案的強奸案數字，事實上，在美國大學里很多強奸和暴力性侵事件的受害人都不愿意報案。斯坦福大學調查就顯示，僅有2.7%的受害者會報案。

美國校園內的兄弟會派對看似安全，實際上對女性而言潛伏著不少危險。一位中國留學生說，許多參加派對的男生意圖將女生灌倒，謀求發生性關系。因為此類犯罪大多數不了了之，男生們往往肆無忌憚。

公眾憤怒“史無前例”

特納的輕判所引發的公眾憤怒是“史無前例”的，《紐約時報》評論說。

判決第二日，社交新聞網站BuzzFeed全文刊登了受害者撰寫的7244字的法庭聲明，強烈控訴這次庭審中特權的作用和司法系統對待性侵案件的方式。聲明發表后開始病毒式傳播，3天后瀏覽量就超過了500萬次。CNN主播阿什莉·班菲爾德甚至在直播中花了將近一個小時誦讀整個聲明。

6月12日，斯坦福大學法學教授和社會學家米歇爾·道貝爾在白宮網站上發起請愿運動要求啟動罷免佩爾斯基的程序，到13日就有超過百萬民眾支持。道貝爾批評佩爾斯基的判決破壞大眾對司法公正的信任，認為將被告的年齡、教育程度和飲酒納入定罪評斷中屬于濫用法律。“如果你宣稱會區別對待高成就的罪犯，那你就等于向校園里的女性說加州法律不會給予她們完全的保護。”

同日，16名加州議員聯名致信州司法委員會，要求評估主審法官佩爾斯基的品行，并要求重新評估對特納的判決。加州圣克拉拉市地區檢察官杰夫·羅森在一份聲明里說道，他認為判決“并沒有與罪行相符”，特納是一位“兇殘的罪犯”。“校園強奸與校園外強奸沒有不同”羅森說，“強奸就是強奸。”

負責該案件的法官亞倫·佩爾斯基被證實同為斯坦福畢業生

美國副總統拜登也發表了致受害者的公開信，表示整個國家都對輕判性侵案“不滿意”。 拜登說：“我很敬佩你的勇氣，大聲說出強奸者的名字，揭露他的罪惡，并強烈表示你的尊嚴也應該得到尊重。”

特納案將推動司法公正？

《基督教科學箴言報》認為，美國民眾對判決結果的憤怒愈演愈烈，實際上就是在表達對美國司法制度的強烈不滿。有民眾說，如果是少數族裔、低收入者被控重罪，不可能得到如此輕判。“如果一位社會地位低下的人被控三項重罪，他除了喝了酒外沒有其他解釋其行為的理由，他會被判幾年？特納是一個運動員并不應該成為他寬大處理的理由。”一家美國報紙將特納的量刑和犯同罪的同齡黑人克里·貝提相比較，后者被判處服15年到25年的有期徒刑，刑期至少是特納的30倍。

斯泰森大學法學院教授彼得·雷克說，對特納案的輕判并非不同尋常，99%的強奸案嫌疑犯從未被審判或定罪。特納案激起社會強烈的反響是一種積極的現象，將有利于推動美國司法在處理強奸案時更為公正。他說：“特納案讓許多人懷疑司法制度中存在‘文化偏見，進而要求變革，就像最近在大學中發生的變革一樣。”

盡管大學強奸案報案數字在增加，但《華盛頓郵報》將其視為進步。因為報案率低與大學未公正地處理案件有直接關系，多數案件不了了之，讓受害人們選擇忍氣吞聲。近年來，在美國社會各界將矛頭指向大學后，很多大學采取措施，建立起積極、公正和幫助受害人的運作體系，并對受害者施以強制退學的處罰。從今年開始，公眾甚至可以查詢到各個大學有關性侵害的數據。

“當涉及強奸，男性有特權，運動員有特權，白人有特權，富人有特權，這些特權讓判決與他們所犯的罪不相符，”雷克說，“司法系統必須發出正確的信號：不論犯人是誰，性侵都是重罪，會被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