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蒙姑（外一首）

踏著晚歸的牧歌，我憂郁的足音

與一條咆哮的江水背道而馳

穿越一個古老的小鎮，我仿佛聽見

一個少女撕心裂肺的呼救聲

被千年前的一根繩索

和幾個彪形大漢狂野的笑聲

緊緊地串聯著，在深谷中慢慢消逝

對岸大涼山古老婚俗的一塊破麻布

嚴嚴實實地蒙住了她自由選擇的權利

過了這條江，她的命運就成為

牢牢捆綁在一張木床柱上的繡花鞋

凄婉的傳說，從此讓一個美麗的小鎮

誕生了一個讓人夢繞魂牽的雅號

像忽然憶起一個幾百年前的情人

邂逅一段溫婉的愛戀

飛揚的紅塵中劃出的一道弧線

在幾里開外的地方折轉，悶鈍的腳步聲

又一次在古鎮青銅灑鍍的石板上

清晰地擊打出一曲曲遠古的淺唱輕吟

凝視高樓一側古建筑們跪地求饒的斷垣殘壁

千百年來

“輕舟泊十里，逆風鼓千帆”的喧囂與浮華

漸漸清晰浮現——

從東川的黃土里淘洗出的銅臭

在小鎮前的渡口登船

裹挾在五湖四海的鄉音中

順著烈火浚化的水道運往京城

這個萬里之外的小鎮，與一個王國的興衰

結成了命運共同體，為滿朝文武的奢侈

無私地貢獻她的青春和熱血

數以十萬計的礦工

在面黃肌瘦的土地上，瘋狂地

為一個朝代的延續采陰補陽

成百上千的生命，被瘋狂舞蹈的石頭

砸斷脊梁。活著的工友們

用他們扔到皇家熔爐里鑄成的幾枚銅板

換來幾塊參差不齊的木板

讓他們沉睡在歷史流血的骨縫里

曾經富甲蘇杭的紗廠老板

用在黃土地上刨出的銅疙瘩

請昆明最好的戲班，在鎮子前搭臺

買春節唱三天三夜的大戲。幾年后

因管家霸占了他幾眼不斷吞人骨吐銅板的洞穴

和兩個穿著綢緞在鎮子里搔首弄姿的女人

他背起一坨像他年邁的身體一樣糟糠的礦渣

喊了一聲天，就縱身一躍

在小鎮前的淺彎里濺起一些悲傷的浪花

那個穿紅綢的妙齡女子

從廊檐上傾倒洗澡水，把一個成都漢子的搖褲兒

和春天里發芽的心事浸透的江西會館

天南地北的歌女涂抹在榻沿上的胭脂

似乎還在散發著誘人的酸騷味兒

仰視街邊一棵歷經百年滄桑的榕樹

依稀可以聽見

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的戰馬的悲鳴

以及哀兵們的陣陣凄歌……

如今，古窗上的殘花敗草

早已無法讓歷史的春天返青

唯有夕陽一瀉千里的碧血

把千年古鎮的零磚碎瓦

染成溫馨的金色，閃爍著最后一絲輝煌

回望漸行漸遠的小鎮

我沿金沙江逆流而上的熱血

在深谷中奔涌

沸騰

洗桑拿

這水的溫度

怎么像一池陽光的謊言

讓我沸騰的血液

在蜿蜒的奮力攀爬中

瞬間變成千萬條冬眠的蛇？

兄弟，你聽見我兩排整齊的牙齒

咬碎時間的縫隙里縹緲而來的嬌嗔

為何不用這么美妙的光陰

把這間屋子的鑰匙，銼成

可以打開隔壁那扇窗的利器？

就別讓這羞澀的青春

在我干枯的驅殼上，反反復復地

碾碎山地里剛出穗的旱谷

去喂飽文人寫在臉上的虛榮

干脆，你去一樓加把火。或者

就在這里點燃水邊那本

狀告詩人自己的奏折。現在

我已經成為一只赤身裸體的秋蛙

你就讓我在談笑風生中

慢慢睡去。然后

你躲在眾目睽睽的墻角

聽我的骨頭歌唱；抑或

朗誦我靈魂里醒來的詩歌

作者簡介：岳山，男，漢族，云南巧家人，昭通市文聯副主席，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云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昭通市作家協會理事。在《邊疆文學》《百家》《北方文學》等一些報刊雜志發表詩歌、散文等作品數十篇（首），現主要從事詩歌、散文、小說、劇本等文學體裁創作，已出版散文集《瓦尖舞蹈的月光》。

【責任編輯 夏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