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羊”

李貴森 常文娟

摘 要：《俄狄浦斯王》一直以來都被當做命運悲劇的典范，它體現了神的意志神圣不可侵犯，人永遠不可與命運對抗的思想。但是細讀劇本，我們還是能夠發現俄狄浦斯是鼠疫中名副其實的“替罪羊”，而正是他的這種形象使得人對于命運的不可抗拒的思想更加深入人心。促使俄狄浦斯成為“替罪羊”的除了忒拜人還有神，他是人與神共同選出的犧牲品。

關鍵詞：俄狄浦斯；英雄；替罪羊；弒父娶母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6）24-0059-02

一、從“英雄”到“替罪羊”的轉換

俄狄浦斯是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人物，是古希臘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筆下的主人公。在索福克勒斯的筆下，俄狄浦斯是一位聰慧、受人愛戴的國王形象。在他初到忒拜城時，他就憑借自己的智慧猜中女妖斯芬克斯的謎語解救了整個忒拜城。之后在他的統治下，忒拜城人民安居樂業。但是，在他統治了十幾年后，忒拜城突發鼠疫，民眾死傷眾多。此時的人們仍然把他看做救星，希望他能像之前把忒拜百姓從女妖之手解救出來一樣，再次拯救忒拜人于水深火熱之中。然而，這時從阿波羅神廟中傳來的神諭卻將俄狄浦斯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他成了弒父娶母的罪人，忒拜城的鼠疫正是因他而致。選擇只有一個，就是將俄狄浦斯驅逐出忒拜城或處死俄狄浦斯，整個忒拜城才能得救。

在傳統的解讀里，俄狄浦斯是一位名副其實的英雄。他以自己的才智將忒拜人從斯芬克斯手中救下，并讓忒拜城走向繁榮。當忒拜城發生鼠疫時，他為了找出忒拜城發生鼠疫的原因積極奔走。當他發現自己才是使忒拜城陷入困境的原因時，為了整個城邦的安危，他選擇了刺瞎雙眼并自我放逐，成為了一位名副其實的“悲劇英雄”。但是細觀文本，我們發現俄狄浦斯英雄的榮耀下面，隱藏的卻是“替罪羊”的悲劇身份。

神諭說由于俄狄浦斯犯了弒父娶母之罪，所以才使忒拜城遭受鼠疫之災，是他個人的罪惡給大家帶來的災難，因此只有懲罰他一個人，才能拯救整個忒拜城。這其實也就相當于以俄狄浦斯一個人的犧牲去換忒拜城全城人的平安，俄狄浦斯很明顯成為了命運支配下百口難辯的替罪羊。

“替罪羊”是法國當代著名人文學家、文學批評家，被譽為“人類學界的達爾文”的勒內·吉拉爾提出的社會學解讀。吉拉爾認為：“人永遠不是自身欲望的根源，……那么，團體的嚴密的結構就一下子動搖了，開裂了，社會的統一性將要炸裂，甚至碎片橫飛。”①

他的這段話表明了人的原始欲望來自于模仿，在這種模仿中，被模仿的對象既成為模仿者的楷模，同時也成為模仿者的競爭對手。模仿者在力圖取代被模仿者時就會打破社會原有的平衡，出現社會危機。在模仿者與被模仿者之間還存在著另一個同構關系，這個關系在古希臘神話中永久的存在，那就是神與人之間的關系。在神與人的關系中，也存在著模仿與被模仿的關系。人和神之間存在著永恒的距離，這就造成了一種怨恨，而俄狄浦斯的故事就是這種怨恨的集中表現。

在古希臘神話中一直存在著人與神的共生關系。人與神的關系除了人對神的崇敬之外，人和神之間還存在著模仿關系。但是由于人與神之間所存在的永恒的距離導致模仿的不可得，這就造成人對神的怨恨。俄狄浦斯弒父的故事就是對這種人神模仿關系的演化，俄狄浦斯是一個身上有著多重身份的人：棄兒、異鄉人、殘疾人、國王等。這些多重身份使得他成為一個“怪物”，而他在努力成為像他父親一樣的“人”，這種模仿與競爭就使得俄狄浦斯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進而完成了弒父娶母的事情。因為俄狄浦斯努力想要成為一個“人”，這和人努力想要靠近神一致，這就使得他成為人與神之間被懲罰的中介。因此俄狄浦斯成為了替罪羊，成為了被獻祭的人。

“替罪羊”的身份中還包含了無辜及無知的含義。在《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盡管犯下殺父娶母的罪，但是他的殺父娶母卻是在他未知的情況下犯下的。殺自己的父親，他是為了自衛；而娶自己的母親，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的。這一點就進一步可以表明他是被當成替罪羊的，因為在他的身上我們能看到他作為替罪羊無辜與無知的一面。他的犯罪并不是他故意為之，而是他在自己并不知情的情況下犯罪的。

二、人與神的犧牲品

（一）忒拜城人選出的替罪羊

俄狄浦斯成為最終受懲罰的人與忒拜城人有著直接的關系。他是被忒拜城整個城邦選出來作為替罪羊的。

首先，在這個悲劇中，我們能夠很清楚的看到，俄狄浦斯是一個來自科任托斯的異鄉人。作為一個來自他邦的異鄉人，俄狄浦斯的身上存在著神秘與未知的特點。而這也正是俄狄浦斯被選中做替罪羊的最重要的原因。因為他來自異鄉，所以忒拜城的人對他并不熟悉，他身上的神秘與未知使得忒拜城人民對他存在著一種未知的恐懼。當忒拜城平安無事時，俄狄浦斯可以在忒拜城中平安的生活著。一旦忒拜城中出現危機，如果需要為這場危機找一個負責人，那么俄狄浦斯身上所存在的未知與不確定性，就勢必會使他成為危機的責任承擔者，也就是替罪羊，于是也就只能以他自己一個人的犧牲去換取整個忒拜城的生存。

其次，俄狄浦斯在故事中是作為半神形象出現的，這也是他被選為替罪羊的重要原因。在戲劇的開場，祭司說了這樣一段話：“我和這些孩子并不是把你看作天神，……人人都說，并且相信，你靠天神的幫助救了我們。②”從這段話中，我們就能鮮明的看到，俄狄浦斯在忒拜城人民的心目當中充當著救星的角色。而他之所以能成為救星，是因為神降罪于忒拜人，但是人和神之間存在一個永恒的距離，這個距離使得人的模仿永不可及。但是在這個距離里面有一個中介，這個中介是俄狄浦斯，因為他除掉了女妖，而之所以能除掉女妖人人都說是天神幫助了他，就是說他和天神是有關系的，這個關系比其它忒拜人要近。所以在這里已經暗含了忒拜人對天神的不可企及所導致的怨恨或所導致的可怕、焦慮，可以通過俄狄浦斯來緩解。

俄狄浦斯的存在和《圣經》中的耶穌有一致性，他們都是作為溝通人與神的介體而存在的。《圣經》中的耶穌身上同時具有人性和神性，在圣經中耶穌被稱為“上帝的羔羊”，這就從側面上表明了耶穌同樣是替罪羊。而且，在《圣經》中明確寫道耶穌生來就是替眾人受難的。而他之所以被選出來替眾人受難就是因為他身上同時具有人性和神性，是半神，能夠在人與神之間起到溝通作用。因此，俄狄浦斯同樣作為人們眼中的半神，他只能作為替罪羊被選出來，替大家承受災難，以他一個人的犧牲來換取眾多忒拜城人的平安。

（二）神選出的替罪羊

在《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之所以被選為做承擔罪責的人，是因為他犯了殺父娶母之罪，這樣的罪行使整個忒拜城發生了鼠疫。但是，俄狄浦斯王最先犯罪是由一個神諭引起的，在劇中曾這樣提到這個神諭“有一次，……叫他死在他和我所生的兒子手中。③”這個神示說拉伊奧斯和伊奧卡斯特生的孩子即俄狄浦斯將會弒父，這是一個神示，是一個預言，也就是還未發生的事情。因此，在俄狄浦斯還未出生之前，他要弒父的事情就已經被確定了下來，這可以看做是俄狄浦斯是被神選中要弒父的人。

這個悲劇向來被看作是用來表現人對神的、對命運的不可抗拒的一個悲劇。而在劇中，我們也能清楚地看到俄狄浦斯在他還未出生時就已被預言將要弒父。盡管他的父親拉伊奧斯包括他自己為了擺脫這一神諭而做出眾多努力，但是俄狄浦斯最終擺脫不了弒父的預言，而拉伊奧斯也最終沒有逃脫被子殺死的預言。這一切都充分顯示出人對于命運、對于神的不可抗拒。這部悲劇充分顯示了人做再多的努力都難以逃脫神的旨意。而俄狄浦斯很明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為了擺脫弒父娶母的命運做了種種努力，但最終還是犯了弒父娶母的罪行。由此可見，俄狄浦斯是被神所安排成為弒父娶母之人的，而正是他的罪行又禍及了忒拜城邦。以此推來，俄狄浦斯還是被神選出來充當替罪羊的人。

三、結語

總之，俄狄浦斯身上所背負的外鄉人身份與半神身份，使他不可避免的成為了被忒拜人選出來的“替罪羊”，成為了忒拜人希望能夠與神溝通的橋梁。另一方面，俄狄浦斯又被神選出來作為消除鼠疫中的犧牲品，以一人的苦難來換取全忒拜城人的解脫。人與神都選擇了俄狄浦斯作為“替罪羊”，這就鑄就了俄狄浦斯難以改變的命運，他只能以自己的犧牲為忒拜城贖罪。而與此同時，也正是這種不可改變的命運強化了作品的主題——命運的不可抗拒，它凌駕于人、英雄乃至眾神之上。這種難以抗拒的命運加劇了悲劇的效果，使悲劇意識更加深入人心。

注釋：

①內·吉拉爾.馮壽農（譯）.替罪羊[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2：2.

②③羅念生（譯）.外國戲劇經典10篇——奧狄浦斯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