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的政治遺產

關山遠

一

1861年4月12日清晨4時30分，一枚迫擊炮彈帶著尖嘯聲命中美國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港的薩姆特堡。史學家公認這是南北戰爭正式打響的第一炮。

1858年，林肯曾以一場題為《裂開了的房子》的演說參加了伊利諾伊州參議員競選，他把南北兩種制度并存的局面比喻為“一幢裂開了的房子”：“一幢裂開了的房子是站不住的，我相信這個政府不能永遠保持半奴隸、半自由的狀態。”

事實上，林肯并不是一個激進的廢奴派，當選總統后也不準備馬上就宣布解放黑奴，他計劃用和平的方式，先限制奴隸制，然后逐步加以廢除，關鍵是要維護聯邦的統一。但是，薩姆特堡的陷落，讓林肯已經無路可退。

國家不能分裂，這是底線。既然南方用武力突破了這個底線，那政府只能用武力回擊。

林肯對南方宣戰。他在歷史上的不朽之名，還有美國此后的國運，就此確立。

二

美國獨立戰爭后，北方與南方存在兩種完全不同的社會經濟制度：北方是工業資本主義制度，19世紀初開始工業革命，經濟迅速發展;南方盛行黑人奴隸種植園制度，為歐洲資本主義市場特別是英國提供原料，換取工業品。

到19世紀上半葉，南方奴隸制度已嚴重阻礙了美國經濟發展：資本主義需要大量自由勞動者，但數以百萬的南方黑人被束縛在奴隸制桎梏下;工業發展需要關稅保護政策保護本國工業，但南方奴隸主為用棉花換取英國工業品而主張自由貿易。南北戰爭爆發前9年，斯托夫人發表了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控訴奴隸制度的罪惡與不道德。這本小說推動了19世紀50年代的廢奴主義，南北戰爭爆發后，林肯接見斯托夫人時曾說：“你就是那位引發了一場大戰的小婦人。”

隨著廢奴運動聲勢的高漲，南北對立越發尖銳。即使沒有林肯，美國的分裂也不可避免。但代表進步力量的林肯當選總統后，美國這幢裂開的房子終于轟然倒下，要在4年的戰爭后浴火重生。

三

美國鬧分裂，最開心的當然是英國。

那時候，英國還是世界老大，當然不愿意看到自己昔日的殖民地、如今之美國，成為一個統一和強大的國家，英國做夢都希望制造“兩個美國”，除了政治因素，還有巨大的經濟因素：當時美國南方是世界上最大的棉花產地，而棉紡織業是英國的支柱產業。

雖然南北戰爭開始時，英國表明了中立立場，但眾所周知，外交說辭背后，有無數的小動作。對于南北戰爭，時任英國首相的巴麥尊說過兩句特別有名的話，一句是“我們不喜歡奴隸制，但我們需要棉花”，另一句是“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這兩句話注定了英國對美國南北戰爭不會持中立態度，自然是明里暗里都支持南方奴隸主。林肯心力交瘁，要跟南軍打，還要打外交仗。

事實上，由于南軍為戰爭做了精心準備，而北方一直希望通過和平方式來彌補分裂，所以南北戰爭剛開始，北軍打得很被動。英法虎視眈眈，計劃待北軍快撐不住的時候，承認南方為獨立國家。但林肯沒有給他們機會，1862年5月，林肯簽署了《宅地法》，從根本上消除了南方奴隸主奪取西部土地的可能性，同時也滿足了廣大農民的迫切要求，大大提高了農民奮勇參戰的積極性;隨后，林肯又頒布了《解放黑人奴隸宣言》，宣布廢除叛亂各州的奴隸制，解放的黑奴可以應召參加聯邦軍隊。這些舉措頓時從根本上瓦解了南軍的戰斗力，也使北軍得到充足的兵源。這兩個法令的頒布是南北戰爭的轉折點，北方不僅占據了軍事優勢，更獲得歐洲進步輿論的同情，占據了道德制高點。

看著南方快撐不住了，英國暗地里給南方軍援，明面上宣布要搞調停，美國國會毫不客氣地頂回去了：這是內戰，不屬國際問題，純屬內部騷亂，外國干預是“完全沒有道理和不能容許的”。

巴麥尊說得好，“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眼看北方即將勝利，英國又因本土糧食減產需要北方的小麥，于是他們和南方翻臉了，甚至將南軍在英國建造的兩艘重型鐵甲艦扣押起來。此前，他們賣給南軍軍艦，慫恿他們襲擊北方商船，給北方造成慘重損失;此時卻開始派軍艦給北方與英國之間的貿易線護航，南軍如果要騷擾，擊沉沒商量。

四

林肯厭惡酗酒者，他父親酗酒，頻發家暴，父子長期不和。關于父親酗酒，他說過一句這樣的話：“就像上帝在埃及的懲戒，專門殺掉一個家庭里的長子，或者說最優秀的孩子。”不料一語成讖。

1865年4月14日晚上10點，演員約翰·布斯喝了幾杯酒后，擰開了華盛頓福特劇院總統包廂的門。酗酒者很輕易地就接近了林肯，他掏出手槍，瞄準了林肯的左耳和背脊之間，連開8槍，林肯被擊中6槍，其中5槍擊中要害。林肯被槍殺前11天，北軍攻占南方首都里士滿;前5天，南軍總司令羅伯特·李率殘部向北軍投降。

南北戰爭后至今，美國再未發生過內戰，這是林肯留下的政治遺產。

假如沒有林肯，或者林肯輸了南北戰爭，美國會怎樣？有人認為，美國將分裂成兩個甚至更多的國家，北方缺少廉價勞動力和原材料，無法徹底完成工業革命，逐漸成為加拿大式國家;南方缺少工業資本，實現不了產業升級，逐漸成為墨西哥式國家。世界也因此改變，設想，如果美國沒有參加“一戰”“二戰”，世界格局將會變成怎樣？

《亂世佳人》的結尾，斯嘉麗站在濃霧迷漫的院中，想起了父親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世界上唯有土地與明天同在。”她決定守在她的土地上創造新的生活，雖然經歷戰火的土地滿目瘡痍，但她期盼著美好明天的到來。這個明天，是美國的黃金時代，亦是林肯反復強調與爭取的目標：“美國人民在地球上占有和居住的這片土地，只能作為一個民族大家庭的家園！”

（趙鴻祥摘自《新華每日電訊》2016年5月27日，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