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鳥朝鳳》:吳天明的價值不需要悲壯站臺
Point
這個時代一切都是矯枉過正的,如此看《百鳥朝鳳》的抵抗姿態,也并非空穴來風。

第四代導演是生不逢時的一代,成長時期沒有機會大展拳腳,及至上世紀八十年代,又與他們的半個后輩第五代導演同場競技。在上世紀末的二十年里,“理想主義”與“勝者為王”不斷交纏,在迅即的市場化轉向背景下,對中國電影導演的考驗不止來自藝術水準,更有對資本的判斷與適應能力。然而,既然中國電影的代際本來就是人為劃分出來的,某種程度上看,第四第五代的更迭也就沒有想象中那樣慘烈。畢竟,直到世紀初,這兩代導演的作品還是交替出現,他們作為鮮活的人的互動亦非常頻繁。吳天明之于西影廠、之于張藝謀的意義已然不必贅言,而針對其晚年拉投資之難似乎也不必過度悲情,即令吳天明誠然是當世值得寶貴的熱血之人。
《百鳥朝鳳》非常鮮明地呈示了這種面對變局的自我保護態度,焦三爺對為了掙錢轉行的徒弟痛心疾首,游天鳴永遠不忘對師傅的誓言,為了象征嗩吶匠最高境界的《百鳥朝鳳》而反復自省,這些都是非常有血有肉、精氣神十足的氣韻橋段。選取嗩吶匠在市場經濟下的式微,本身已經是一種明確的態度。然而因為導演吳天明的去世而將這部作品視為臨終信托式的言志之作同樣矯枉過正,因心肌梗塞突然去世的吳天明也許并未將《百鳥朝鳳》視為自己最后的作品。影片里確實訴說了這位后半生命途坎坷的導演許多肺腑之言,但同樣也存在明顯的套路段落,功過都很明顯,不是用神話式評介即可掩飾了事的。

主角天鳴的名字、焦三爺的爺們兒風格,似乎都是導演本人的投影,影片“堅守嗩吶”的貫穿意圖亦十分明顯靠攏第四代最熟悉的理想主義敘事,放置在當下,對主流觀眾群體來說多少有些疏離感,尤其是距離完片又過了四年的2016年,中國電影的資本游戲又完全不可與拍片時同日而語。在這樣的情形下,看到片中反映上世紀90年代的經濟沖擊為傳統行業帶來刻骨銘心的影響,固然是感同身受,但嗩吶對陣管樂的橋段,則又將對立情境建立得過度。少年天鳴學藝的橋段,拍得沉穩,是經典的平心靜氣講故事的腔調,劇作上也有比較豐富的細節呈現,陶澤如飾演的焦三爺亦有靈有魂、無可挑剔,除了比較生硬的旁白之外,幾乎完美。然而到了天鳴成年、三爺老去,驟然加速的變局之下,敘事卻產生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情節劇撕裂感,從中西對立到晚期肺癌,急躁又茫然的感覺不斷加速度運轉,這樣的敘述本身亦是相當浮躁的。“堅守”的母題并沒有問題,但一味呈示“抵抗”與悲情的一面,并無助于令觀眾真正對劇中人所處情境感同身受,這反而落入另一個極端,會令觀眾覺得這是一種刻意的抒發。
這一點,與吳天明的《人生》《老井》《變臉》等作品都完全不同,在這些前作里,人物動機與敘事邏輯都是水到渠成的,審視萬物的態度非常淡定,而《百鳥朝鳳》卻并非如此,若將之視為吳天明的夫子自道,則可見現世步伐快到怎樣的程度。雖然這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但理應得到尊重,盡管那種信徒式的堅持在表達上仍是太多革命話語基因,但在當下仍是稀缺的,而一個真正兼收并蓄的健康電影市場,并不需要用悲壯的大佬站臺方式來證實一位值得敬畏的藝術家的價值。《百鳥朝鳳》應該被水到渠成地關注,而不是如今天這樣,一方面在資深電影人、影迷口中成為被過分渲染的典范,另一廂又成為完全對上一個世紀無所知曉的新生代口中的一個陌生的名字。
這個時代一切都是矯枉過正的,如此看《百鳥朝鳳》的抵抗姿態,也并非空穴來風。
筆者兩年前第一次看時感受到的失望,在正式上映的今天也終于化成了深深的敬意,畢竟四年來電影創作的進步程度遠遠落后于資本游戲,也許只有再決絕一點,才不至于全軍覆沒。
(來源: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