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你

聶力

1970年3月，父親聶榮臻住進了301醫院。一天，他正躺在床上做治療，忽然看到門外有個身影一閃，很熟悉，像是陳毅，就大聲問：“門外是誰呀？陳老總嗎？”

當時陳毅叔叔的處境比父親的還要差，因此陳毅叔叔的“尾巴”更需要夾起來。他想進來看望我的父親，又怕連累了他，所以在門外猶豫、徘徊。

陳毅叔叔說：“聶老總，是我，陳毅。”

父親說：“你進來呀，能有什么事吶！”

陳毅叔叔遲疑了一下，還是進來了，兩位老戰友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父親和陳毅叔叔既是老鄉，又是在法國認識的，后來在毛主席的領導下，在各個戰略區南征北戰，屢建奇功。建國后，陳毅叔叔當外交部部長，父親管科技工作，兩人都沒閑著。陳毅叔叔性格豪爽，為人瀟灑，才華橫溢，和他交往，令人感到輕松愉快。父親輕易不和別人開玩笑，但和陳毅叔叔在一塊，他有時還開開玩笑。

“文革”爆發后，陳毅叔叔挨的棍子比父親多，處境也更艱難，他很快地衰老了，以前的銳氣也被磨掉了不少。

他們好像有一年多沒見面了，彼此都很牽掛。兩人聊了一會兒，秘書來到病房，要給父親念文件。陳毅叔叔見此，起身要走，因為按照陳毅叔叔當時的處境，有些絕密或者機密文件他是不能聽的。

父親忙說：“走啥子呀？一塊聽！”

陳毅叔叔用夸張的語氣說：“這可是大事呀！一般人聽了要殺頭的哦。”

父親說：“今天你聽我的，我們一塊關心國家大事嘛！”

陳毅叔叔猶豫了一下，還是留下了。

從這以后，住院的那段時間，每次秘書念文件時，父親都會把陳毅叔叔叫來一塊聽。老哥倆一塊分析形勢，一塊擺龍門陣，談笑間似乎忘記了憂愁，他們就這樣互相安慰和鼓勵著對方。

有一次，陳毅叔叔說：“聶帥啊，我感謝你。”

父親說：“感謝我啥子？”

陳毅叔叔說：“你老兄沒有落井下石啊！”

父親沉默了。

（摘自《山高水長：回憶父親聶榮臻》上海文藝出版社）